陈宇峰无法故作镇定地呆下去了.他原本以为凭着他出神入化的伪装技能可以做到泰然自若面不改色,但是他错了,他显然高估了自己。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善于伪装的人,即便现在的他已足以被称作人类有史以来最成功最伟大的伪装大师,即便他能瞒过所有人的耳目,可是他依然欺骗不了自己。他告诉自己此时此刻应该说一些积极励志的话来,将这个少年从歧途重新引入正轨。他说不出,他有什么资格说?他的心虚和懊悔,以及无以言表的震惊几乎就要裸地从胸膛喷薄而出。这少年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对他而言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何小蒙也一直等待着陈宇峰能说点什么。他看着这个天神般的男人端坐在沙发上。何小蒙说出了他一生中最大的秘密,他的决心和态度,他以为这个男人至少应该表示出对他的一点嘉许或者鼓励,但是这个男人却好像把整个世界都看透了,他的秘密根本就不能引起他的重视。这个男人的无动于衷让何小蒙觉得简直酷毙了。
陈宇峰说:“我该走了。”
何小蒙说:“你不留下来吃饭了吗?”
陈宇峰说:“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改天吧。”
何小蒙再也想不出挽留陈宇峰的理由,他说有事那就一定有事。何小蒙对这个男人的信任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他只是本能地认为这个男人绝不会骗他。
何小蒙目送陈宇峰走出房门,走下楼梯,走上碎石小道,消失在林荫深处。直到这时他才想起忘了和陈宇峰道一声再见。何小蒙敲敲脑袋,暗骂自己笨得像个猪头。
陈宇峰几乎是逃出了那片住宅区。午后的街道显得有些冷清,天空飘过一片神秘的密云,血红色的太阳在云层中奋力突围,被天空笼罩的城市随之时明时暗,阴晴不定。
陈宇峰顺着街道快步疾走,他的内心仿佛出现了一个空洞,而且这个空洞正在不断扩大。他极力掩饰的不安蠢蠢欲动,正待破土而出。那种虚弱无力的感觉又来了,他的双手首先背叛了他的意志,像秋天劲风中的树叶般簌簌抖动。他看见他的双手在明暗轮转的光线中暴露出了事物的本质,那些焦黑的手指让人触目惊心。
陈宇峰赶紧将双手操进了口袋。他明显地感觉到那股充满他身体的力量正一点一点地流失,此刻的他只想赶紧找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躲起来,像一头孤独的野兽般舔舐伤口。
陈宇峰来到了一块站牌下。旁边站在一两个等车的市民,陈宇峰不敢确定他们到底是一个还是两个,是男的还是女的。自始至终他都低着头,将整张脸埋在帽子的阴影深处。
公车到站了,陈宇峰第一个冲上了上去。车厢里空空荡荡,乘客们昏昏欲睡,谁也没有兴趣关注旁人,就连司机也是一副百无聊赖例行公事的模样。
陈宇峰径自坐到了最后一排。靠着车窗,用眼角瞥出去,他依稀看见车窗倒影出的宽大帽檐下,那张清晰深刻的面孔正逐渐变得模糊,仿佛一粒墨汁滴入净水,失去了颜色,又像一副完整的拼图被人搅乱了秩序,变得一塌糊涂。
陈宇峰被打回了原形,这叫他不知如何是好,他只能把头埋得更深,寄希望于上上下下的乘客们将冷漠进行到底,千万不要对他产生额外的好奇。
公车停停走走,窗外的日光在与云层的持续交战中败下阵来。起风了,起初还是窸窸窣窣的轻响,猛然间就成了鬼哭狼嚎的咆哮。街边的沙尘被吹到了半空,与酒店商铺外的广告招贴和小旗帜一起猎猎飞舞。跟着就是一道闷雷,惨白的闪电刹那间宣告了一场暴风雨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