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哪个科道官敢封驳圣旨,朕即刻便调了他的职。”
李太后笑笑,低下头去兀自看着指甲套上的宝石米珠。
朱翊镠也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有些笑不动的样子,
“皇上现在都能随意调了言官的职了,那为何不索性抄了申时行的家呢?”
朱翊钧的脸沉下来了,
“潞王。”
朱翊钧喊了一声朱翊镠的封号,
“朕一心为你打算,你别太不识好歹。”
朱翊镠将手上的扇子往桌上一拍,一扶腰带便在朱翊钧面前跪了下来,
“皇上恕罪,臣实不能为也。”
话音刚落,朱翊镠便要弯腰磕头。
不想李太后的反应比朱翊钧这个不惯看人磕头的现代人还快,
“起来!起来!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自家兄弟,为了几个银钱,竟忙不迭地磕起头来了。”
“亏得先帝去得早,否则要见了这副场面,不定该怎么痛心疾首呢。”
朱翊钧淡声道,
“先帝要痛心,从高拱说出‘十岁天子,如何治天下’开始就该痛心了。”
李太后回道,
“皇上就少说两句罢,你道你四弟不想自己赚钱?但海贸这池子水你四弟实在轻易涉不得,有礼部清吏司和闽浙粤的市舶提举司还不够?”
朱翊钧道,
“朕没让他去干涉市舶司啊,去濠镜也不行吗?嘉靖三十九年的时候,佛郎机人就已经在濠镜实行自治了。”
“濠镜”就是后世的“澳门”。
其实葡萄牙人登陆澳门的时间比朱翊钧说得更早。
实际上葡萄牙人在嘉靖三十二年就取得澳门居住权,嘉靖三十五年就成功与中国签订了“和平协议”。
隆庆六年更是光明正大地把私贿变成公租,开始在澳门构城筑墙,在租居地中实行葡式政治法律制度。
到了万历一朝,澳门不仅成为中葡贸易的中转站,并且成为了葡萄牙与日本、印度以及东南亚的商业枢纽。
朱翊钧一是想让朱翊镠去这个“枢纽”里建立大明皇家海贸专线,二是想让他成为专职的海外乌香采购员。
朱翊钧虽然没自己亲身去种过地,但他是有常识的,即便他的常识不够,他的历史知识也是足以支撑他的判断的。
历史告诉他中国传统农业社会的农村土地经受不住大规模的经济作物种植。
晚清就是因为清廷公开允许农民种植鸦片,致使华北农村大量土地被人为地放弃了粮食种植,而改种利润更高的罂粟,结果导致了灾难性的、连续三年的、饿死了一千多万人的“丁戊奇荒”。
虽然从时空上来讲,这是一场隔了三百多年的“殷鉴”,但朱翊钧头脑是很清醒的。
他知道掌握了范明这个贩运渠道是不够的,要成功地提前三百年对建州女真发起“鸦片战争”,必须得牢牢地把控住乌香的货源,把鸦片的种植和生产外包到海外小国去。
否则按照晚明的农业技术条件和“小冰河期”的干扰,要是把鸦片当成经济作物派给国内的农民种植,很有可能女真人还没吸烟上瘾,大明的百姓倒先因此饿死了。
那就可真是弄巧成拙了。
所以朱翊钧想提拔潞王,他觉得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却不想朱翊镠就是不肯接这桩活儿。
“佛郎机人在濠镜自治那又不是佛郎机人的本事。”
朱翊镠即使跪着也挺直着腰杆,
“佛郎机人每年向我大明交付‘地租银’近两万金,就这还不算水饷、陆饷、加增饷、船钞、澳票、停泊税。”
“除此之外,根据协定,佛郎机人每年还要向广州府支付三、四万两银子的关税,这么大的一笔好处,广东布政使司自己都来不及消化呢,怎么会匀出一杯羹来给臣这样的亲王呢?”
朱翊钧看着朱翊镠显得营养过剩的腮颊心想,原来潞王并不像历史上记载得那样不知天高地厚。
有资格不知天高地厚也是得有一定条件的。
李太后到底是从隆庆帝当裕王时就陪伴潜邸的女人,说起往事来那叫一个头头是道,
“佛郎机人那不叫没本事,那叫韬光养晦,那叫会把本事用在刀刃上,嘉靖四十三年柘林兵变,那俞大猷平个叛还得借佛郎机人的军舰呢。”
“现在卫所旗军不顶用,洋人又天生不安好心,你四弟空有一个亲王的名头,哪里能镇得住他们呢?”
朱翊钧知道李太后说的是实在话,晚明的亲王是彻彻底底的一个兵都指挥不动了。
否则也不会出现李自成都攻陷永宁、宜阳了,福王因为怕惹得崇祯帝猜忌,守着福王府中的百万金钱不敢招兵买马,只能空等朝廷援军表态的悲剧了。
朱翊镠附和道,
“即便这些都不算,还有广东十三行,佛郎机人的钱都早被广州、徽州和泉州的商行赚去了。”
“两广、南直隶和闽地在朝中有的是人做官,南方人又一贯喜欢抱团,臣要是去濠镜插手海贸,恐怕不日就是下一个朱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