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睛让我不舒服,就好像我刚才的行为都是做给她和迪欧看的一样,而那拙劣的表演完全被她看穿。雅兰是与迪欧完全不同的人,她的心思太深,也没有迪欧真诚。
我对雅兰的好感度直接跌到了看了又看,我想我再也不会睡不着了,像雅兰这种心思深沉、猜疑心重的女人,我不会再提起任何兴趣,哪怕她脱光了站在我面前也一样——呃,如果她主动诱惑,也许我可以考虑……
不过至少在她穿着衣服的时候,我是不会动摇的!继续拉着我的风箱,听着迪欧单调的打铁的声音,配合着这些的,是村子与以往的三百天一样的平静乏味,重复的日子,重复的人。没有任何也许是灭顶之灾来临的征兆。
“不过,说真的,雅兰你看起来确实不像迪欧的姐姐。你看起来应该是城里的人,而迪欧可怎么瞧都是我们这种乡下的土包子!”贝蒂索性丢了全部的花,拆开雅兰的发辫,用梳子重新梳着那对于女孩子来说有些短的头发。
听着贝蒂的话,我也不禁打量起早已熟悉的迪欧来。平心而论,其实迪欧绝对没有荷扪与贝蒂说的那么夸张,土包子什么的,只是迪欧不说话而造成的错觉而已。
迪欧的头发是有些灰色的蓝,比雅兰暗淡得多,沧桑得像是经历了无数的春秋。他的脸却不像头发显示的那么苍老,虽然眉间也沾染了长年紧锁的纹路。那张脸或许本来是英挺甚至有些隽秀的,尤其是那两道剑眉,刚直而挺拔,飞扬而骄傲,浓黑的墨一般的颜色。
但一道从额顶发际向下直达鼻尖的丑陋狞厉的疤毁坏了这张脸,让它变得狰狞可怖,像是曾经被人那样把他的头颅劈开过似的,昭示着自己的存在。过去我以为这道疤是他从山上掉下来的时候被石头划伤的,但现在我想也许真的是被人用武器劈的。我一直想,如果没有这道疤,也许迪欧会成为村子里的女孩子们争相想嫁的头号人选,从而把我挤到第二位。但谢天谢地,那道疤一直存在。
没有哪个铁匠没有壮硕的身材和结实遒劲的肌肉。然而迪欧却更超出别的铁匠的高壮,至少比我要高,而在迪欧来之前,我才是村子里最高的人。他握着铁锤的手蟠曲着青色的筋脉,像钻出地面的蚯蚓,随着他的动作一跳一跳的。
迪欧与雅兰确实不可能是姐弟,即使他们有着同样色系的头发。可是我深信,他们一定是来自同一个阶层,都是那对于我来说理应是遥不可及的贵族骑士们。
当暮色四合,夕阳沉落,连晚霞最后的余晖都消失不见,天空归复鱼暗沉的蓝的时候,田里的农夫们都扛着锄头回家,在冲过舒爽的冷水之后做在泛着黑色油光的实木桌前吃饭,听着妻子的唠叨和孩子的嬉闹。
从已经被雅兰掀了房顶的铁匠铺上方望出去,月亮已经来到天空,只是尚未显出那妩媚柔和的绿,反而带着羞怯的灰白。直到天庭的大门彻底关闭,天幕凝成近乎墨般的黑,神与人的眼睛紧紧闭合着沉入睡眠之神的梦境,月亮才会焕发她的光彩,呼引着星星结伴而游。至于现在,连星星都还稀疏淡薄,懒洋洋的从天宇深处探出头来。
铁匠铺的熔炉显得更加红艳,却沾染上了一层冰冷的错觉,尽管那热度实际上正在将铁熔化。这错觉也许是雅兰在的原因,也许是迪欧出奇的沉静的关系。铁砧上敲打出来的声音清脆疏朗,节奏单调得乏味,却暗藏着迪欧那惊人的膂力与娴熟的技术,和已经沉稳得山一样的耐心。火星从通红的铁器上迸射出来,跳脱顽皮。
雅兰早就回到屋子里去了,白天被女孩子们当做娃娃让她身心俱疲,没有力气观摩我们打铁的过程。而我和迪欧却还是要不停的工作,以弥补因为雅兰的冰霜而毁掉的那些本来已经打好了的农具。
迪欧把成型的锹头投入冷水中,发出“滋啦”的声音。火光把他的剪影投在墙壁上,那是比夜还浓重的颜色,庞大而怪异,仿佛一个有生命的魔鬼躲藏在墙壁之中,等待着捕获猎物,血腥饕餮。
我很奇怪,我想我是用了与之前完全不同的目光来观察迪欧,才会有这么多特异的想法。即使过去我也知道迪欧不只是个铁匠这么简单,但绝对没有过像最近这么强烈的仿佛他渗透着血的气息的感觉。到了夜晚,似乎迪欧和雅兰都会比白天紧张,尽管他们没有一个人会在人前表现出来,除了我这个被他们彻底忽略的。
“迪欧,你和雅兰……”我还是按捺不住好奇的开口,很快却连自己都颓丧了,“算了,我还是不问了,反正你也不会说。”
“寇达。”迪欧背对着我,手上的锤子一刻不停,“你想知道什么?我会告诉你的。”
我简直受宠若惊,差点跳起来,迪欧的回答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你是我的朋友。”虽然他没看着我,但我能够感觉到他话语里的诚挚。这就是迪欧!
“雅兰真的是你的姐姐吗?”既然迪欧都这么说了,我当然也就不客气了。
“不。其实她是我的老师。”迪欧认真的回答。
“怎么可能!她看起来比你年纪还小!”如果说是姐姐还可以勉强接受,毕竟迪欧因为疤痕和头发确实不是长得年轻的类型,而雅兰看起来却比她可能的年纪要小得多。但如果说是老师,那未免也差太多了。
“她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的长官。”迪欧沉默了一下,加了一句,“曾经。”
“你们都是骑士?”这种问题简直白痴,可是我受不了迪欧变得沉落的心情,于是只能用随便的问题敷衍着引开。
“是的。”迪欧始终背对着我,“我们都是骑士。”
我知道我选了更糟糕的问题,迪欧的情绪显然更差了。我甚至能够感受到他的悲伤从那个孤单的背影漫溢出来。
好吧,我想,我唯一能做的只有闭口不言了。
已经绿得像可人的苹果的月亮突然黯沉下来,褪去了娇嫩而亲善的青色外衣,被血浸染了般妖异的红了起来。星星不知何时都四散着躲藏,消失得干干净净,迫人的云低低的从天空压下,沉降,仿佛来自远古时代的混沌,要重新将世界统治。
迪欧遽然夺过我的手,把风箱迅猛的关上,“呼隆隆”的声音被他禁闭起来,霎时止息。
我惊诧的望着仔细聆听外面声音的他,却不敢询问出了什么事。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凝重的迪欧,脸色比墙上的影子还可怖。尤其是那道疤痕,渗透着血红色似的,像是随时都会迸裂一般。往常的迪欧无论对什么都只是淡淡的笑,即使那笑容是那么丑陋僵硬,却还是让人从心里感到舒适放心。
我不禁也学着迪欧的样子去倾听,但是耳内只有一片静谧,连平时常有的远处田里的蛙鸣都没有。我好奇的想要走出去一探究竟,却被迪欧一把钳住了胳膊,手劲大得连我这个铁匠都觉得疼。
“来了。”不知什么时候,雅兰也出来了,站在我们的身后。她的声音低沉得近乎耳语,却那么清晰的撞击着我的意识.<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