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迷茫的酒气和年轻的无畏,梵高告别了淑卿,才发觉容容与吉仔已不见踪迹。食客们也转换了新一轮的节目,从之前的以吃喝为主改为高雅的点唱节目。小舞台上,脸蛋儿的脂粉抹得一寸厚的女旦两眼一翻,挥舞长袖,噗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顿了顿,赶紧清了清嗓子,开始呕心沥血地倾力演出。加上令人肝肠寸断的乐器伴奏,莲香酒楼的夜晚逐渐变了脸。
还真是白天黑夜,晴天阴天雨天,一时一个样。或许,这就是真实的天气吧。梵高甩一甩拉风的红辫子,随夥计下了楼。
楼下,一时髦的交通工具早已等候多时。车夫,是一个嘴里叼着烟斗的老烟鬼,年约四十。张口可见,一颗颗,全是被熏得发黄的大牙,满嘴烟味,仿佛总能将自己置身於云雾缭绕的仙境之中。
“这马儿看起来好机灵。”
“真不好意思,他不是马。不过是一只被遗弃的小毛驴罢了。”
“噢,这位毛驴小兄弟可真了不起。小小年纪,就能干活儿养家了耶。”
“去哪儿?工作时间,我不闲聊的。”
“大叔,麻烦去江边。”
“这一趟,得付我加班费。请你叫我——思琪。”
“银子?这我可没有。建议你找淑卿姐问问看。思、琪。”
“不必了,她交代过,从你的薪水里扣。”
“呃……那还不快点开车。速度,九点钟集合。”
这一辆造型别致的驴车,使梵高大开眼界。驴,在他的眼里,仿佛比高头大马还强悍。生活在大都会就是不一样,马干的活儿,驴也照样能干。梵高愉快地跳上驴车,得意地晃着一条腿儿,悠哉地欣赏沿路的夜景。目光偶尔落在前头的小毛驴身上:它,低调地扭摆臀部,风情万种的尾巴一路摇曳着,清脆的铃铛声不断。那一刻,他严重怀疑这只驴是母的。
驴车咯咯哒哒匀速前进。平生第一次坐车,不是平淡如水的马车,而是富有小资情调的驴车。摇晃着,一些平静,一点遐想。月光洒落在旁边的空位上,梵高轻叹一声,此时,若有志同道合者相伴,该多好啊。他虔诚地对着月亮倾吐心事,做大事的人,不应该是孤独的,请赐予我同伴吧……
白天热闹非凡的中国街,如今却水静河飞。店铺统统关了门,街道上连个人影都没有,连灯光也省略不少,只街头和街尾各点一盏,中间路段,除去损坏或破旧的,只零星地闪着两三点昏暗的光。
不知不觉,已拐出了中国街。月亮却不见了,梵高即刻停止了痴言。竟有些不安,开始焦急地寻找天上的月亮。噢,看看我找到了什麽?夜空,深不见底的蓝,始终翻涌着密集的云团,浅浅的月光映照着,高耸入云面目坚定的十字架。
这不正是某人朝思暮想的教堂麽?不错,绝对的地标式建筑——圣心大教堂。然而,眼看着,越来越靠近时,思琪大叔却默不作声地来了个急转弯。
“为什麽?”
“我一般不走那一条路。”
“车费从我的薪水里扣耶,不许转弯。你到底在回什麽?不妨说说看,来嘛。”
“工作时间,不闲聊。”
两人正忘情地讨论理想的行车路线,从教堂的方向吹来了一群低飞的黑鸟。鸟群气势汹汹地冲刺,找寻一切缝隙,一穿而过,带来一股陈腐气息。这帮鸟,得多少天不洗白白,才能有拥有如此过份离谱的恶心效果。梵高忍不住用长袖捂住了鼻子,袖口太宽大,垂落下来,等於遮住了大半边脸,仅露出一双厌恶的眼睛,幽蓝的。
思琪大叔仿佛被这鸟的气势震慑住了,惊得连嘴里的烟都舍弃了。他高声吆喝,扬起细长的鞭子,又重重地落下。
“啪”小毛驴那千锤百炼的屁股接收到紧急提速的信号,如着了魔般,仰天嘶叫,即刻加大马力,咯咯哒哒逃离现场。
黑鸟,似满腹怨恨,明明已经飞过一趟,却还不肯甘休,居然又掉过头,再一次对着驴车俯冲下来。梵高大叫着,不许转弯,我要去教堂,去教堂。但,驴车却在他的呼喊声中执拗地驶向别处。思琪大叔专注驾驶,脸庞被鸟的翅膀划出了血痕。不禁心中感概万千:这年头,混口饭吃,真不易。什麽时候,司机也成了高风险职业啦。
黑天黑鸟,没了界线。沉重的一片夜空,仿佛失去了支撑,突然塌陷了。天地之间,只有圣心大教堂的两个尖顶依然挺立,摆出一副誓要刺破黑夜的无畏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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