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
10月18日
“昨晚睡得确实比前晚好了不少,在疲倦和冷静双重作用下我们的眼皮很快就合上了。前晚的我们即使躺在床上但手依然紧握着救命的手枪,昨晚已经没有草木皆兵到这种程度了。但我们的身心不可能真正的放松,这些日子如行军打仗一样每天都要为自己与身边的人的性命而担忧,我该说这种经历是奇特还是恐怖,一切都等结束了之后才有定论。我都忘了我自己上一次期盼着结束是什么时候了,恐慌不安使我们度日如年,即使我有这么奢望过我都已经忘记了。我以为她们父母的到来会带来一根美好的结束,但那只不过是另一个残酷的开始,难道生离死别是一种比相濡以沫更需要先领会的感觉?
突如其来的凉意把我唤醒了之后我才发现清晨已经来临,我做的第一件事当然又是到大堂看报纸。我格外留意附近的人,毕竟我的样子有可能已经被他们认住了,我不能对自己处境里任何致命之物视而不见,那些神出鬼没杀人如麻的人简直就像游荡在外的幽灵一样,我看不见他们,但他们却随时可以把我招下地狱去。
我在今天的报纸里没有看到一点希望,但也没有看到绝望,今天的报纸没有一点关于枪击事件的新闻,到底是还没有任何进展,还是发生了一些群众不可得知的秘密,以至于今天的报纸于我而言就像一张白纸一样,我的眼中容不下其他的一切。
白伊华的安危依然是一根悬在我们心头上的冰锥,昨天丁颜羚跟他们提过每天至少一次确认白伊华的情况的条件,他们答应了。但我们并不会每天都在同一个时间打电话过去以免这样会成为一个暴露我们的漏洞,如果他们有足够的人手而且我又是每天定时给他们打电话,那么即使他们不是每个人都知道我们的长相,只要留意哪间宾馆每天的那个时间都有同一个人在使用公共电话就可以找到我们了,我绝对不会冒这样的险。
我拨通了那一个号码,那把声音依旧使我即胆怯又讨厌,这正是我愚蠢的唯一见证,即使一声平静的语气在我耳中都像一阵恶毒的嘲笑,催出我紧张的冷汗使其占据我的额头。那把声音依然迫不及待地追问他们的货的行踪,我说还没到并承诺会第一时间通知他,之后他才把话筒交给白伊华。我咽下了一口冰冷的唾液,她的声音和之前一样悲凄,但语气和声量都稍微弱了些,在话筒这边的我直觉她消瘦了一点。现在的她当然也无法看报纸,我把今天的情况告诉了她,其实今天什么情况也没有。我对她打了一支强心针,说我们一定会把她救出去,即使我们目前还没有任何方案,但我姑且也就这么说了。她的言辞当中没有任何与暗号有关的东西,或许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也或许她根本无法带任何消息给我。就几句简短的对话之后对面把电话挂掉了。电工和清洁工可能怕过多的交流会暴露他们的位置,或许身后的一点杂音都有可能。
我们马不停蹄地继续讨论昨天未完的计划,目前我们的情报绝不全面,我们知道在远方发生的战局却对眼前的状况全然不知。我们始终畏惧四处寻找我们的那些人,我们也有考虑过他们既然已经挟持了白伊华并且得到了丁颜羚亲口的消息,那么是否会按部就班等待那批货。提出这个疑问的是我,但最终连我自己都否认了这个可能,我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昨天已经否定过一次。比起白伊华,如果他们抓住丁她们两姐妹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来得更加有效率,他们的魔抓是在找不到我们的情况下才伸向白伊华的。那些恶魔为了他们罪恶般的胜利绞尽了脑汁去剥夺他人身上任何有利于他们的东西,我曾有过无数次的冲动拿着手上的枪到街上把他们引出来之后了结了他们,这股冲动的怒火多次在我的意识中燃烧开来。但庆幸我的良知里还意识到每一颗已经上膛的子弹都是魔鬼磨成的毒针,它不仅能夺人性命,还能乱人神智。
而在这个十面埋伏的前提下,就算我们已经拥有了那一批我们还没想该如何伪造的假货,恐怕我们还没把它搬到交收地点就已经连人带货落入敌手了。为此我们需要一个虚假的交货地点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在他们布下埋伏的这段时间里移动到真正的交货地点然后再通知他们,计划的大概会是这样。但那之后,我们仍然没有任何对策应对我们势孤力弱的劣势,在电话里的他们满口信誓旦旦,但那连瞎子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现状以及连聋子都能听的出的诡计岂不困扰我们。在他们的眼中,我们是私吞货物的叛徒,是最容忍不下的罪孽。背叛就像愤怒之火的助燃剂一样使燃烧永无止境,这种由撒旦所创造的东西偏偏套在了我们身上,因此我们并不认为我们能带着白伊华一起活着逃出他们的血盆大口,更别说当他们发现了那一些只不过是我们伪造的假货之后。
这正是我们思考的瓶颈,假设我们能限制他们在交收现场的人数我们才有致胜的希望。出于这个原因,下午我又去打电话给他们提出更多的要求,我希望他们对这批武器的渴望能让他们丧失应有的理智,堕入迷失的怀抱当中。但下午的时候他们的电话没有人接,我打了三次同样如此,他们两个应该外出了,留下了被捆绑的白伊华,应该是这样子。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挟持白伊华的事岂不就只有他们两个知道?那是否就只有这两个人参与?否则怎么会只安排两个人去看守白伊华。如果这个猜想正确,那么他们的人数其实是否根本不如我们所想的那么多?无数的问题随着一通没人接的电话涌出来,像锁链一样相环环相扣互碰撞,摩擦出的火花点燃了希望的火柴。
我把情况告诉在房间里的她们,这是自从她们的父母离去之后我们第一次遇到希望,我们贪婪地索取这种感觉,它就像是久违的甘泉一样滋润着我们干涸的精神。但可能我们早已习惯得而复失的感受,所以当它来临的时候我们是接受的多么自然。我到傍晚再去打电话,但依然没有人接,这已使我心生怀疑,到了晚上,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我们已察觉到不寻常与我们迎头相碰了。
就像我们之前从四面八方获得消息那样,丁颜羚再次向那些素未谋面的“朋友”打电话,她真后悔为什么今天早上不继续这个行为。远在香港的“战场”已经结束了,“客人”的帮会已经被另一帮全面歼灭,他们的龙头老大已横死街头。我不知道这个到底算不算是好消息,这个诙谐的结局果如我们所料发生了。如同难以避免的人间悲剧也避免不了它必定会上演的命运一样,只不过有一种事情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绝对有人欢喜有人愁。
白伊华的安危不仅是我们唯一担心的,乍看我们的处境似乎已经完全了,但其实未必,还有可能变得更坏。他们的战场在香港,那么现在被派到这里来的这些人应该成为了他们唯一的残党,他们会像普通的小·混·混一样另觅出路还是忠肝义胆地为社团复仇?就像我们不确定“电工”和“清洁工”在社团里的地位身份所以无法断定他们的行为一样,我们同样无法得知还在外面甚至在拘留所里的那些人脑子里酝酿着些什么。我不会认为他们还没收到自己的帮会已战败的消息,否则那两个人的电话就不会没有人接。如果他们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忠义的话,他们对丁颜羚姐妹的仇杀只会越演越烈,他们的心会像被恶魔唆摆一样滚烫起来,拿着枪拿着棍的手也会不自觉地变得残暴起来。
我倒是希望头脑发热的他们在冲动的控制下闹出点什么来,公安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人的社团在香港发生的事,他们绝对不会让黑·社会的孽火烧到这片社会主义的土地上。我很庆幸我们可能已经不需要再为如何营救白伊华而烦恼,但又让我失落的是我们将要面对更难解决的事情,我们要找到白伊华。说真的我们现在的心跳比早上甚至昨天前天都快多了,此刻在世上某一个阴暗的角落可能有一个我们所关心的灵魂在无助之下升天了,而我们竟然对此无能为力,我真不希望走到我要向袁卓以死谢罪的时候。
我们的头脑同样被现实的高压逼得发烫,但我还不至于丧失应有的理智到马上冲出去像疯子一样在街上大喊白伊华的名字。我打电话到她们宿舍找白伊华,宿管阿姨说她请假了,这几天都不在,果然他们匿藏的地点不在学校。他们有可能到了任何地方,我们所掌握的线索实在太短缺,根本不足以把这幅被害人挣扎求存的图片完整地平凑出来。
我们在晚上第四次拨打那个号码,结果还是一样。我设身处地站在袁卓的角度去考虑,如果现在他和我的处境互换,他对白伊华的爱就像我对丁颜羚的那样深,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是我现在却因为酒店外面游荡的猛兽而胆怯心悸。当我面对自己的爱陷入险境的时候我虽愚笨但却带上了前所未有的勇敢,可是为我的朋友却无法做出同样的事,如果天底下还有比我更懦弱的人,那必定不是一个人而只是一条只敢钻在泥土里的蚯蚓。
虽然她们两姐妹甚至我自己都很担心,但我还是戴上了一顶鸭舌帽出去了,趁着街上还有些人的时候,我希望昏暗的街灯不会把我的脸庞出卖给恶魔。比起白教授的家,这里距离学校更近,我的搜索以校内为先,再以学校为中心扩展到附近的荒废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