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处,时绯清决定暂不去管叶寒的事。既然他刻意隐瞒自己的修为,自己也不会故意揭穿,城主时扬炼星五境都没法察觉,自己一个炼息期自然也无从知晓。
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绝不会害自己就对了。
不过,不能跟他太亲近,不然哪天纸包不住火,东窗事发,绝壁会牵扯到自己身上。
时绯清又摸出那只助修袋,剩下的魂珠本打算要给季颜的,可惜世事总是那么难料。
捏着助修袋,想了半天,也没想通季颜怎么会与一城之主结仇,照理说,他一个小小炼星士,连见他的机会都没有的。况且,时扬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在闭关淬炼星魂。
时绯清忽然又想起季颜跟她提过,似乎是替他义父报仇。难不成是时扬杀了他义父,他义父又是谁?时扬堂堂一城之主,炼星五境,又为何要杀他?
胡思乱想间,季颜那双不甘、愤懑,噬血似的眸子最后偃息在尘泥之中,心里又是一紧。
说什么没有经历对方的痛苦与仇恨,是不能体会那人的心情,可这会,那种感同身受的感觉如此强烈。
九年前那个夜。凤翔阁的书楼,那双盯着空洞黑夜,久久不肯闭上的眼睛……
*
这座废弃的楼宇在无疆城外城最西处,就算是新入门的弟子,也对这个传闻耳熟能详。
九年前发生大火之后,大家才知道这个荒弃的阁苑住着当年叛逃失踪的时家废物和他儿子。后来那废物被火烧死后,他儿子被城主接走。这阁楼宇就成了不祥之地,所有人避之如瘟疫,平日根本无人来。
夜黑风高,废苑内终年不见修剪的古树冠盖遮天,遍地杂草丛生,偶尔夜风袭过,簌簌作响,伴月色清寒阴森。
当年一场大火,正殿早已颓塌,废墟一片,至今无人打理,野草连岁疯长,覆没当时年月。
“爹,星星是什么?”
“星星啊,是长在夜空中,给人亮光和希望的东西,就像草丛里的萤火虫。”
“它们也会飞吗?”
“不会——不过,要是有人死了,其中的一颗就会飞走。”
“可是,为什么我们现在看不到星星了?”
“清儿想不想看星星?”
“想。”
“你看呐,现在天上有一扇门,那些星星都躲在门后面,等你长大以后,打开这扇门,就可以看到星星了。”
“门?现在不能打开吗?爹爹不能打开吗?”
“爹爹不能,这个世界,只有清儿才能打开,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打开它,会有邪魔从里边飞出来,为祸人间。清儿要打开它,先要杀了那只邪魔。”
“清儿想看星星,可寒儿不知道邪魔长什么样?而且,寒儿杀不了邪魔。”
“只要清儿想,这世上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清儿,答应爹,无论何时要心存宽济之念。对于那些伤害你的人,宽恕永远比报复来得深刻。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都要坚强勇敢。”
“寒儿答应爹爹。”
“好孩子。”
……
往事纷涌而至,时绯清勉力压下万千情绪,提了星力,一跃上了东偏楼。
这是时年平日居住的书楼。九年前,时年告诉她,时年死于凤翔苑后园花林的火灾,在面目全非的尸体被抬过来之前,她还不敢相信,并没有恸哭流泪,整个人却仿佛被抽空了一样,呼吸困难,最后失去了知觉。
之后,她始终不敢来触碰这个盛满那个人记忆的凤翔苑。
这还是她这九年来第一次凤翔苑。
书案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几册书凌乱地叠放着,案中有一份折叠起来的布纸,并不齐整,倒像是匆忙之中随意一折。心念一动,时绯清打开来看。
这是一份川泫陆川图,在中凌南部,靠近炎庙古城之地,被画了三个地名,梓阳、庆远、安凤,呈三角形势,最后一个圈只画了半个就横斜划出,成了一道破笔。
心中一动,将那地图迅速收起收入六合袋中。
时绯清知道,他父亲时年除了沉溺于炼丹之外,一直钻于星象学问,对于星玄地象之术颇有造诣,目不窥园,埋头于书册之中。不管他听不听得懂,一有闲情,便跟他讲星天玄术。渐渐长大之后,他也从书中了解到关于炼星士的传奇故事,心里也曾有过憧憬。七岁那年,依循书中的方法,内视魂体时,发现自己是银魂之体,知道自己不能淬炼星魂,曾向时年询问改变魂体的方法。记得时年当时只向他许诺一定会找到改变银魂之体的方法。
手指在案桌上迟疑游动,这是时年生前待得最多的地方,九年的光阴足以冲淡他的一切气息,而音容笑貌却仍旧清晰在眼前。
闭目凝神,临境心诀,画面徐徐展现——
一阵火光冲天而起,时年正要起身去看,忽然一道黑影伴着一道寒光夺窗而入。
炼星一境,竟是一丝挣扎都没有,就命丧对方剑下。
寒森的银制面具下两只古井似的眸子。
对峙的片刻间,时绯清看到时年蠕动的嘴,似乎在说什么。那双古井似的眸子,波光涟动,面具微颤,似乎在回应什么。
忽然寒剑一抖,失了支撑的时年,重重倒在地上,目光直直瞪着那人离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