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峻退场、赵久克退场、穆梁书退场,生命中的男性一一退场,但我的人生还要继续向前。不要担心生活的平淡无奇,生活往往比戏剧更加戏剧化,特别是在2008年。时间流转,终于到了这一天。这一天,是天地间一个巨大的分界线,许多人的人生在这个界线面前,一分为二,天壤有别甚至阴阳相隔。这一天,是一个纪念日,不仅仅对我,还包括我的同乡同胞,乃至这世界上的所有人。
这一天是2008年5月12日,在这一天中,将有一个永远会被铭记的时间点。2点28分。就在这个时间刻度里,发生了那场震惊世界的汶川大地震。震中距离成都100多公里,成都人的生活乃至灵魂跟随着100多公里外的这场碎裂上下震颤、左右摇晃。
我的孩子,你可能永远无法想象,我平静的生活中竟然会和这样一场巨大的灾难迎面相遇。每个四川人的5.12都是一个故事,我的孩子,让我也为你讲述一下,我在5.12这一天的故事吧。在2点28分这个黑色时间到来之前,我安静地坐在报社五楼的办公室里。这是一个星期一,从周六开始的闷热在这一天的午后达到了极至。下午2点,我走进报社大院.。大院很安静,没有任何异常的征兆。太阳无精打采地挂在头顶,空气闷热而滞重。然后,我走进办公室,打开电脑。开机之后,我看了一下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显示,2点05分。
整个大办公区都很安静,紧临的时政新闻部,办公桌大多空着,记者们采访还没有回来。斜对面的都市新闻部传来一片奋力敲击键盘的“劈啪”声,24小时轮班的热线记者们正在奋笔疾书。都市新闻部的主任是位中年男性,藏族,大家都叫他扎西。扎西主任偶尔会从座位上站起来,用粗大的嗓门将一个个采访线索分配给记者。这是一个平淡无奇的初夏午后,谁会想到,灾难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向我们一步步逼近。
我在电脑上赶写上午采访的一篇新闻稿,显示器的时间指数在一点点前进,2点25分、2点26分、2点27分,终于,2点28分到了。我感觉到了一种上下跳动,似有某人在背后用力晃动我的椅子。以为是哪位好动的同事在和自己开玩笑,我下意识地回头,要警告这位捣蛋鬼。却只听见周围的女同事发出一连串的惊叫声。我看着自己空无一人的背后,背脊突然一片冰凉。
此时,扎西主任发出了一声低吼“是地震”!大家还没有从眩晕中清醒过来,一种左右摇摆的巨大晃动就开始在大厦内出现。这幢大楼似乎在这一瞬间具有了一种邪恶的生命,它不停地抖动着自己的躯体,似乎要从站立了十几年的土壤中挣脱而出、为害人间。我的四周骤然响起了一种奇特的“轰轰”声,这声音从墙壁、从地板、从立柱内迅猛地传来,象一个杀手正在死命地活动关节,骨头缝里传来劈啪森冷的响声。
女同事们在这突如其来的晃动中发出一片凄厉的尖叫。“快跑”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嘈杂中厉声传来,那是扎西主任。一语惊醒梦中人。无数身影向电梯间飞奔而去。我起身、拔腿欲跑,却看到隔壁办公桌的老张将整个身体贴在了立柱上,他正在感受整栋大楼的颤抖!“不能坐电梯,走楼梯。”扎西主任再次发出指令。于是,人群又向楼梯跑去,我夹在奔跑的人群中,脑袋一片空白。慌乱中,我看到有人伸手去拉老张,将他硬生生从立柱前拉到逃命的人群中。
晃动在持续。所有静止的物体都在有规律的左右摇晃。“轰轰声”在加剧,象一死神躯干生灵的低吼。报社大厦的楼梯呈圆形旋转而下,我们在一圈又一圈圆形的楼梯中奔跑,每到一层楼都会有新的同事尖叫着冲出来,加入这支奔跑的队伍。晃动越来越强烈,跑到三楼的时候,我强烈地感觉到脚下坚硬的地板变成一块橡皮擦,一种波浪式的震动在橡皮擦里奔涌向前。这涌动的力量让我几乎战立不稳,我的双手下意识地抱住了头,眼前滑过一副画面,头上的天花板砸落下来,我双脚踏空,持续坠落。
时间怎么如此漫长啊。平时只用3分钟就能走下来的旋转楼梯,此时却奔跑了一个世纪。终于,一楼到了,飞奔过狭窄的走廊,终于,底楼大厅到了。再往前跑,终于看到报社的大门了,那是天堂的大门啊,赶快跨出去,谢天谢地,我终于重新获得了生的机会。
站在报社大院里,心跳似乎更外剧烈,又似乎已经冻结。我甚至无法确定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除了那刻骨铭心的面对死亡的慌乱。报社里,拥挤着从大楼里奔跑出来的同事,而大院大门外,城市里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上,所有车辆都静止着,所有人都站在街道中间,茫然无助地看着两边不停晃动的高楼大厦。我站在一片天摇地动间,茫然地问自己,这个世界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