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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凄风苦雨(1 / 2)

 入夜之后,金陵城的大街小巷,凡是接近***场所的街道上依旧是车如流水马如龙,银灯高照,烛影摇红,丝竹管弦,歌喉嘹亮,如天外仙音,舞姿翩跹,似月里仙姝,十里秦淮,珠围翠绕,不啻人间仙境,纵然是越来越急促的雨帘也挡不住寻花问柳之心。可是在背人之处或者小巷之内,却是黑暗凄凉,偶然有一两盏悬在门前的***,也在夜雨中渐至熄灭,星月无光,偶然有人影飘过,倒像是鬼魅一般。繁华与凄凉在金陵城中相依相伴,彼此纠缠,形成了一幅令人迷茫的矛盾画卷。

杨宁独自走在黑暗之下意识地避开灯光,任凭雨水顺着自己的衣裳滴落,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疏解心中的痛苦,这样的时候,他恨不得能够倚在娘亲膝下哭诉一番,纵然事后要被娘亲责罚教训,也心甘情愿,可是娘亲却不知在何处,他不知道那矗立在洛阳的圣烈大皇贵妃墓里是否娘亲的骨骸不知道娘亲和师尊如果没有死,他们到底身在何处,为何将自己孤零零抛在世上,让自己饱受手足相残的痛苦。只觉得自己被无边的孤寂彻底淹没,杨宁脚步一滞,突然呕出一口鲜血,那鲜血在巷口雨幕之中若隐若现的灯光下竟然呈现青黑之色。

杨宁心中一惊,这才知道方才的心乱如麻并非仅仅是受到杨钧所为的刺激,多半是因为经脉受创,真气动荡不安,这才不能如同往常一般压制心灵的伤痛。心中了然之下,杨宁连忙退到巷子深处,闭目运气调息,经过反复探察奇经八脉,竟然觉一缕阴寒的气息不知何时纠缠在肺腑之而且原本被他压制住,准备用来磨砺真气的鹤顶红剧毒竟然蠢蠢欲动起来。杨宁虽然不懂多少岐黄之道,也知道此刻情形的严峻。也顾不得身在暗巷之连忙盘膝坐在地上,专心运气驱毒。

不知为何,这一缕阴毒竟然纠缠不去,而且接触到真气之后,内力竟然有动摇的迹象,而原本视若寻常的鹤顶红竟然也趁机嚣张起来,杨宁心中一寒,知道自己这一次当真太过冒失了,只因无视鹤顶红的毒性,就逞能喝了下去。此刻他却想起昔日师尊曾经说过的话,所谓的百毒不侵,不过是因为身体经过毒物的磨砺,可以承受剧毒的药性,并在毒物真的生作用之前驱逐出去,或者化解在经脉里。所以如果是某种特殊的药物,最多只是多些抵抗力罢了,就如同杨钧加在檀香里面的长眠香,或者,还有此刻缠绵体内的阴毒,不知是否杨钧说过的“缠绵”,这当真是化解真气的奇毒,如果当时酒中的毒药是“缠绵”的话,自己可能真的武功尽废了。心中灵光电闪,忆起杨钧曾经说过有人换了毒酒,现在看来多半是残留了一丝“缠绵”在酒正因如此,自己才忽视了这缕阴毒的存在,若非自己心绪激荡,可能还不会觉,天长日久,自己的真元必定被此毒所毁,心中既是庆幸,又是悲哀,杨宁好不容易平心静气下来,使用龟息秘法,专心致志地开始驱毒。

时光渐渐流逝,夜色越深,寒风愈冷,不知何时,已经是呵气成霜,这纷纷扬扬的雨丝里面也开始出现星星点点的雪花,雨雪霏霏大雾渐起,数丈之外已经看不清人影,这日间都几乎无人行走的小巷更是连老鼠都不见一只。杨宁在这里运功驱毒,自然是无所顾忌,只是衣衫已经尽被雨雪浸透,他正处在龟息状态,体温几乎已经察觉不到,那原本落水即化的雪花竟然在他的鬓间不肯消溶。

就在这时,和小巷相连的大街上出现了一顶青毡小轿,四个黑衣轿夫抬着轿子,头上戴着雨笠,脚下虽然步履从容,但是行程却是极快,不多时已经走到巷口,轿子两侧,各有一个白衣书童跟随,这两个少年都是十五六岁年纪,却都生的眉清目秀,聪明外露,手中各自带着一柄湘妃竹伞,雨中行走,宛若金童模样。而在前面引路的是一个黑衣男子,身材魁伟,既没有打伞,也没有戴着斗笠,雨水浸透了衣衫,贴在身上,勾勒出彪悍俊伟的身材,只是若有人目光落到这男子面部,大多数人都会倒吸一口冷气,只见这男子左颊有一道丑陋如蜈蚣一般的刀疤,几乎将容貌全部毁去,一双眸子更是残忍冷厉地如同荒野的恶狼一般,令人一见胆寒。这样一个人物,不是盗匪也是杀手,竟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金陵街头,当真令人匪夷所思。

走到巷口,那黑衣男子突然停住脚步,目光炯炯地向小巷望去,并不用他吩咐,后面的轿子和两个少年书童都停了下来,两个少年更是一左一右,和四个轿夫摆出**阵,将轿子护在当中。黑衣男子犹豫了片刻,挥手示意继续前行,这时从轿子里面飘出一个温和的声音道:“邱护卫,生了什么事情?”

黑衣男子转身施礼道:“先生,方才经过巷口的时候,我突然嗅到里边有异样的气味,疑心是有人窥视,准备行刺先生,不过等我停下来之后,却觉那味道转瞬即逝,而且仔细听去,除了风雨并无呼吸之声,所以想必是我弄错了,或许是担心先生的安危,有些草木皆兵了吧。”

轿子里面的人沉默了片刻,淡淡道:“邱护卫出身边疆,曾经常年和狼群为伍,五感灵敏之处不逊狼王,本座听说邱护卫在百丈之外可以嗅到人体最轻微的味道,我并不以为邱护卫是太过小心了不定巷子里面真的有人,这样的时候,若真有人栉风沐雨,必有缘由,事情反常即为妖,我等身在虎**,岂可漠然视之,劳烦邱兄进去看看,不过要小心一些,提防变故。”

黑衣男子略一沉吟,便肃然道:“属下遵命,请先生小心暗算。”

说罢拔出背上双钩,紧握手缓缓向巷子里面走去心谨慎之处,不啻身入龙潭虎**,这条巷子不过百丈之深,不过片刻,他已经走到了巷子中间,目光一闪,已经看到了风雨中盘膝而坐的青衣少年。他停住脚步,眼中闪过骇然之色,虽然和那少年相距不过数丈,但是竟然感觉不到那少年的呼吸和心跳,就连一丝气味也闻不到,令他怀疑自己好像撞上了鬼魅。不过这黑衣男子素来不信鬼神,心中稍定便仔细打量那少年,突然,一缕异味从鼻前掠过,他心中一动,已经明白这少年多半是正在驱毒,自己嗅到的分明是剧毒鹤顶红的气味。那么这少年并非尸体,只不过多半他功力精深,不仅呼吸心跳不可察觉,就连周身气味也收敛起来,这样的武功,可谓惊世骇俗。黑衣男子将眼前这个清秀少年和自己所知道的人物一一比较,心中突然生出难以相信的念头,魔帝竟会出现在这样一个小巷来,而且身负毒伤,不由瞪大了眼睛。

黑衣男子猜出了这个清秀少年的真正身份,只觉一阵为难,他正是幽冀燕山卫天组高手邱生,正是昔年火凤郡主亲自收到麾下的高手,但是和西门凛、凌冲不同,他的长处在于多年历练出来的追踪匿性之术,所以几乎是常年在演武堂训练密探和斥堠,对于其它的事情他很少关心,除非火凤郡主重现,否则他的忠心只会给掌控燕山卫的人,不管那人是罗承玉或者其他人。在离开幽冀之前,吴澄就已经告诉他魔帝就是火凤郡主的亲子,并且问他如果杨宁和罗承玉相争,他的抉择如何,左思右想之后,他的选择是旁观,既不想帮助罗承玉压制甚至伤害杨宁,也不想帮杨宁反抗罗承玉,或许正是因为他的态度,燕山卫中吴澄最信重的人一向就是邱生,这次更是带他南下。

可是原本的打算在杨宁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彻底无用,无论如何,他不可能眼看着这个少年在风雨中挣扎,可是如果要援手相救,想到轿子里面等他回复的吴澄,他又迟疑起来,虽然吴澄信任他,但是却并不代表吴澄就会公平地对待杨宁和罗承玉,无论如何,吴澄都是罗承玉的先生是凤台阁的阁主,如果他要替主分忧,趁人之危,自己又该怎么办呢?是冷眼旁观,还是出手相阻,无论如何杨宁的身份不能泄露,这是他在吴澄面前许下的承诺,这样一来,自己纵然想要拦阻,也会被当成叛逆对待,这不是他愿意见到的情形。

正在邱生冥思苦想之际巷之外突然飘来若有若无的银铃声响,雨夜铃声,闻之断肠添几分悲凉。邱生身子微震,知道这是吴澄以铃声传讯,询问自己的安危,轻轻一叹,伸手向腰间一探,取出一串银铃,摇动几下,用富有节奏的铃声传达了自己的平安无事,以及有客待迎的讯息。是生是死,只能看着少年的造化了,他是不会插手的,这不符合荒漠中弱肉强食的准则。

传递消息之后,邱生伸手去探杨宁内息,他知道有些人行功之时不能打扰,但是他也知道杨宁的出身,无论如何,他不相信,身为魔帝的杨宁会将自己的安危付诸上天,所以自己触及他的身体应该无事,自己倒是要小心遭到反噬。虽然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触到杨宁身体的一刹那,眼前突然青光一闪,深夜寒雨之中仿佛亮起一道青色长虹,邱生双钩硬生生接下了春云乍展的一剑,飞身后退,肩头衣衫零落,鲜血从裂缝中滴落,转瞬被雨水洗刷干净。

邱生低头瞧去,只见杨宁正缓缓抬起头来,四目相对,邱生心中剧震,只觉那清秀少年的一双眸子冰火交融也似,却又冰冷幽深,看不出一丝人类的情绪,这时候的杨宁,与其说是一个人,倒不如说是一尊无情无爱的魔神。而且随着杨宁抬头的动作,一缕黑色的血水正从唇边缓缓淌落,杨宁却是恍若未觉,周身仿若绷紧了弦的强弓,左手紧握的轻薄剑刃上沾满了雨水,却丝毫不能减损一分青莲也似的剑光。

邱生知道自己还是莽撞了,心中虽然生出退缩的念头,可是却偏偏不敢移动脚步,只因现在他觉得自己好像是被毒蛇紧盯的青蛙一般,被对手的杀气震慑,竟连一根手指也不敢轻易移动。他心中有数,此刻的杨宁恐怕并没有完全清醒,不过是凭着直觉反应和自己对峙罢了,要不然只怕早已经趁势猛攻了,这样狭窄的巷子,实在不是邱生擅长的战场,如果杨宁出手反击,只怕自己根本支撑不了多久。可是即使如此,邱生也宁愿面对一个清醒可怕的对手,而不是眼前这个神智不清的少年,只因他根本没有办法对眼前的杨宁解释清楚自己并无恶意,恐怕只要自己现在稍动一下,就是不死不休的结果了。不知不觉间,滴滴冷汗从邱生额头滚落,心中的无奈越浓厚,却是毫无办法可想。

就在两人剑拔弩张的时候,从巷子外面突然飘进错落有致的铃声,铃声时强时弱,若有旋律,听在耳中只觉得一颗心都随着铃声起伏不定,邱生心中一动,曾经听闻凤台阁主有一门绝艺“慑魂铃”,可以用铃声迷惑神智,只是这些年来从未亲眼见过,想必此刻吴澄已经觉了巷子里面的不妥,正用最干脆的手段要将两人一起制服。邱生心中一叹,这下自己可是连保护眼前这个少年的可能都没有了,微微合上了双目,毫无抗拒之意。迷蒙只觉得那铃声断断续续,婉转低回,竟似越来越遥远,不知不觉邱生松开了双手,银钩落地,陷入了沉眠。

在铃声的催眠下,杨宁也渐渐合上了双眼,仅存的神智能够从连绵不绝的铃声中感觉到安慰和善意,下意识地将身躯蜷缩起来,这是最令他感觉安全的姿势,只是在阖目之前,无神的眸子上映射出了被巷口灯光拖得长长的三条人影。

吴澄缓缓走进巷子,巷子里面并无星月之光,不能及时排出的雨水已经成了小溪,就是明眼人在里面行走也会十分艰难,可是虽然他的双目已经看不见,在暗巷中反而如履平地。倒是身边的两个白衣少年步履艰难,这两个少年一个打着伞替吴澄遮挡风雨,另一个提着灯笼,他们自己都已经换了雨笠。虽然如此,不过是短短一段路程,两个少年的下半身几乎已经全部浸湿了,虽然都没有抱怨,却是一副不甘不愿的模样。倒是吴澄虽然鞋袜也沾了水,衣衫倒还干爽,脸上反而带着轻松的笑意,丝毫没有烦恼的意味。

走到跌倒在雨中的两人身边,提着灯笼的白衣少年条理清楚地将眼前情势说明,吴澄一边听着一边轻轻点头,似乎心有所悟,侧耳听了片刻,取了一根银针,在邱生身上刺了几处**道,虽然是看不见眼前的情形,但是下手之际却是驾轻就熟,完全没有一丝窒碍。

低低一声呻吟,邱生清醒过来,毫不意外地看到吴澄儒雅的面容,和那双黯淡的黑眸,他倒了一声谢,起身捡起双钩,施礼道:“先生,不知要如何处置子静公子呢?”

吴澄微微一笑,道:“子静公子虽然不是幽冀的一份子,但是他和世子殿下一见如故,和信都从前虽然有些误会,但是现在都已经烟消云散了,再说殿下也有吩咐,不许我们再和子静公子为敌,彼此既然不是敌人,就是朋友了,朋友有难,本座哪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探杨宁的腕脉,触及杨宁冰冷的肌肤之后,两人都是轻轻一颤。吴澄是因为触手冰寒,杨宁却是自卫的本能。

匆匆检查过杨宁的状况以后,吴澄若有所思地道:“子静公子这是中了毒了,不过现在毒已经驱散了,这也是巧合吧,他在雨水中调息,虽然身躯受冻,但是这雨水却是最好的媒介,可以将他驱散的剧毒洗刷干净,不至于有余毒残留在身上,现在他正在使用密法调理血脉,大概再过两三个时辰,就可以彻底清醒过来了。不过既然让我遇见了他,就不能任由他吃这些苦头,若是受了风寒,只怕也难免留下一些后患。这样吧,用我的轿子将他带回去,等我给我施一次针,开些药服下,再让他好好睡一觉,就可以完全康复了。”

邱生心中一宽,低声道:“先生仁慈,属下敬服,就让属下将他抱到轿子里吧。”

吴澄摇头道:“不必了,我好不容易用慑魂铃将他的外识封闭,你身上杀气太重,只怕惊扰了他,还是让我来吧。”

说罢吴澄上前伸手将杨宁抱起,随手解下大氅,将杨宁湿透的身躯裹住,两人身躯接触,只觉得这少年身躯颇为单薄,想到这少年的身世,吴澄不禁微微一叹,转身向巷子外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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