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换了别人,此时或者心存妒忌,设法报复,或者心胸豁达,不予计较,都有可能。杨宁却是不同,青萍在他心目中尊贵无比,只比火凤郡主稍逊一筹,越仲卿倾慕青萍,虽然青萍并未回应,杨宁也心中存了忌惮之意,只不过见越仲卿才华出众,品貌过人,这样的人如果爱慕青萍,倒也不算亵渎佳人,再加上青萍并未动心,这几日才会不闻不问。但是此刻想到小三为了越仲卿苦苦求情,又对自己怨恨难消,反而激起了杨宁的杀意,若非是碍着青萍,只怕已经要动手杀人了。总算他这些日子性子已经收敛了一些,略一思索,已经想出了法子对付越仲卿,刻意敛去所有的情绪,杨宁冷冷看向越仲卿,森然道:“越公子现在想必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不知道等我和青萍离开之后,越公子是否打算立刻去告密呢?”
越仲卿心头巨震,杨宁竟然主动揭破了自己的身份,那么自己就没有装聋作哑的可能了,如果不能说服这位少年魔帝,就是血流成河的下场,他也不敢再加掩饰,躬身一揖道:“帝尊既然这样越某也不敢隐瞒,在下的确知道了两位的身份,能够有机会和两位相见,也是在下的荣幸。两位如果离开在下的坐舟,除非是官府找上门来,否则在下绝对不会泄露只言片语。但是如果有人问起两位,请恕在下不能知情不报,否则越国公怪罪下来,别说在下,就是江东四大名门的子弟,也绝对不敢搪塞应付的。”
见越仲卿这般直率三差点叫了出来,一张面孔已经扭曲地好像吃了黄连一般模样,杨宁却是淡淡一笑,似乎没有怪罪之意,但是目光却变得冷若冰雪。青萍见状不禁眉心微蹙,但是她了解杨宁的性子,却也没有出言劝阻,只是怜悯地看了越仲卿一眼,目光中尽是同情之色。
杨宁伸手握住青萍的纤手,安慰地轻轻一握,冷冷道:“越兄这样说话,自是坦然无惧,我也喜欢越兄这样率直的人,只是杀人灭口本是保守秘密的最好法子,如果要在下手下留情,也要有些理由才行。这样吧,我给越兄一个机会,如果越兄的答案让我满意的话,我和青萍都不会再向越兄出手。”
越仲卿毫不犹豫地道:“帝尊既然有问,直言就是,越某定当竭尽所能,希望能够回答帝尊的问题,如果能力不及,也请帝尊看在越某未曾得罪的份上,只杀越某一人,不要牵连无辜。”
杨宁挥手道:“若不杀你,其他人杀之无益,我的问题简单得很,前几日,青萍问你为何不曾出仕,你讲了一番天下大势,最后却和青萍争吵了起来,结果还是没有说为什么不肯出仕,我且问你,天子杨氏、幽冀罗承玉、汉王李子善、滇王吴衡,还有江东实际的主人越国公唐康年,你更看好谁人一统天下,若是出仕,你想奉何人为主?如果你的答案让青萍与我都满意的话,我就不再为难你,否则我们离船之日,就是你的死期。”
越仲卿闻言微怔,想不到杨宁的问题竟然是老调重弹,这几日他和青萍相谈甚欢,但是有关天下局势的问题却再也不曾提及,只因他心知青萍最看重幽冀,如果自己言语冒犯,恐怕就没有机会和心仪的女子促膝相谈了,虽然知道青萍不是自己可以倾慕追求的佳人,但是他还是不愿激怒这外柔内刚的意中人。可是如今杨宁的问题却将他轻而易举逼上绝路,想要让青萍和魔帝满意,多半要违心推崇幽冀,这样既能够保住性命,还能够得到佳人欢心。可是这样的事情,越仲卿却是宁死也不肯的,沉吟良久,他扬声道:“在下不肯出仕,只因没有明主,若说谁能一统天下,在下不敢妄言,但是无论如何,在下不看好幽冀。”
闻言三一张聪明外露的脸孔立刻垮了下来,青萍却是悚然动容,唯有杨宁,神色沉静冰冷,没有一分惊诧,只是淡淡瞧着越仲卿,似乎在等他解释下去。
越仲卿还未继续说下去,青萍明眸流转,插言说道:“越公子,这几日我们相处的甚好,天南地北,琴棋书画,无所不谈,可是我知道你心有余悸,虽然谈笑从容,有些肺腑之言,却终究不肯说了。你说不肯出仕,是没有明主,这一点青萍不敢苟同,何谓明主,知人善用,胸襟广阔就是明主,别人我没有见过,但是燕王世子罗承玉可谓明主矣。至于不看好幽冀,我更是不信,或者你因为火凤郡主昔年旧事,因此对幽冀有所偏见,其实当年之事,孰是孰非,已经无法判断,但是无论如何,郡主无愧是女中豪杰,而今日幽冀之主是雄才大略,这天下之争,幽冀总有五分胜算,越公子为何这般决绝,莫非是和我们姐弟赌气不成么?”
越仲卿不由失笑,想不到这位剑绝青萍对自己还有几分同情,居然先定下了调子,如果现在自己顺着她的语气说下去,多半就能无事,可是他却不愿违心而言,尤其是在倾慕的女子和强大的情敌面前,略一沉吟,他叹息道:“在下其实也希望见到天下清平,杨氏统治天下不过二十年,天下已经漏出疲惫之态,土地兼并,盗匪丛生,诸侯割据,灾祸连绵,这种种惨状,都是在下所不忍见的。幽冀虽然僻处北疆,但是政治清明,兵甲犀利,火凤郡主扎下的根基深厚无比,而当今燕王世子虽然年少,据闻身具龙姿凤章,颇有王者之风,若真的是明君圣主,雄才大略,想必能够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只是以在下愚见,幽冀虽然势大,却如鲜花簇锦,烈火烹油,纵然一时显赫,终不久长。一旦幽冀起兵作乱,无论有什么理由,总是以下犯上,蒙上叛逆之名。这些年来,虽然民生凋敝,但是毕竟天下苍生还可挣扎度日,一旦战乱再起,多半是玉石俱焚,乱天下者若是幽冀,只怕民心动摇,纵然一时得势,朝廷溃败,只怕其他的诸侯也会以勤王讨逆为借口起兵,到时候天下糜烂,反而让胡戎趁机侵入中原,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幽冀便是恶。这还仅仅是以势论之,若是仔细推敲起来,幽冀内部还有不小的隐忧,燕王与世子不合,此事天下皆知,一旦祸起萧墙,只怕火凤郡主的一片苦心都会付诸东流。可是在这等情况下,燕王世子仍然厉兵秣马,准备谋反,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谁不知道燕王世子即位之日,就是起兵复仇之时,这等不明时势,只为一己之私利而不惜生灵涂炭,纵然英明无双,也不是越某心中的明主。
若是我为世子殿下谋臣,必定遵循攘外必先安内的原则,内部一统之后再伺机而动,等到朝廷忍耐不住先挑衅,或者等到东南生变之时再趁火打劫。自古以来天下动乱往往从东南而起,而成帝业者却往往是割据西北的诸侯,正是因为天下财赋多出自东南,一旦朝廷疲弊,东南受害最深。如今朝廷之上杨唐两家争权夺利,彼此的联盟已经有了隐约可见的裂痕,这一点江南人人心知肚明。一旦双方撕破脸皮,幽冀就可以以高屋建瓴之势席卷天下。总之,十年之内,幽冀若能隐忍一时,将来还有问鼎天下的机会,若是像现在的燕王世子一般,还未即位,就已经蠢蠢欲动,只怕二十年前的悲剧会再度上演。越某才疏学浅,这些话不过是一己之见,如果有冒犯之处,还请两位不要见怪。”说到此处,越仲卿眉宇之间已经带了凛然之色,显然对杨宁如何处置都已不放在心上。
青萍欲言又止,终究轻轻一叹,她和越仲卿数日相聚,虽然并未动心,却也觉得这人风雅多才,可是刚才杨宁传音给她,要她迫越仲卿回答有关幽冀的难题,对青萍来只要越仲卿不冒犯火凤郡主,就是将现在的那个燕王世子罗承玉骂一个狗血淋头,也没有什么要紧。可是青萍却能够体会到杨宁的矛盾心情,虽然他自己不愿提及幽冀,甚至一提起来就是怀恨不已的模样,可是如果别人说幽冀的坏话,杨宁似乎更加恼怒。眼前已经进入历阳郡境内,两人原本预定今夜就要离船,杨宁却在这个时候向越仲卿提出这样的问题,即使是对他颇为了解的青萍,也不知道一旦越仲卿出言不逊,杨宁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杨宁不但没有恼怒,眼中反而闪过欣赏之色,只不过却被他遮掩过去。其实杨宁虽然想要杀了越仲卿,却不会不分青红皂白,胡乱动手。越仲卿此人已经在他心底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如果随便杀之,反而会扰乱他的心绪,甚至影响他在武道上的进境。所以他拿定主意,要用生命的威胁来试探越仲卿的心志,如果越仲卿为了保住性命,讨好杨宁和青萍,甚至改变原来对幽冀的看法,那么杨宁反而不会介意杀了这样一个小人,如果越仲卿择善固执,不因为强权改变自己的看法,那么杨宁就不会再动杀机。结果越仲卿果然不愧是青萍欣赏的至诚君子,虽然斧钺加身,却终究心志不改,因此杨宁不仅杀意消散,反而对越仲卿生出钦佩之情。
杨宁自己就是心性坚忍之人,自也看重越仲卿的品性,他虽然不解世事,可是因为身份的缘故,对天下大势反而知道得更为深刻一些,想到天下大乱之后,越仲卿如果行止差错,可能会遭到杀身之祸,反而有些担心起来,不由继续问道:“越兄原来是认为天下没有明主,这才不肯出仕,若是幽冀真的起兵,天下大乱,越兄还要在江南独善其身么?”
越仲卿思索了片刻,断然道:“在下现在不愿出仕,不过是不愿助纣为虐,残害无辜,若是天下大乱,越某虽然不才,也要投效明主,为天下苍生尽微薄之力。”
杨宁目光微动,状似无意地问道:“那么你是准备投效幽冀么,毕竟方才你不是还替燕王世子罗承玉谋划了一番么?”
越仲卿摇头道:“这一点在下也没有明确的答案,但是幽冀是众矢之的,很难取得最后的成功,若是辅佐燕王世子,纵然能够攻下洛阳,还要攻打汉王、滇王和整个江东,等到大局鼎定之时,恐怕已经满目疮痍了。除了幽冀之外,其他的藩镇如汉王、滇王者,虽然有割据之能,却无席卷天下之志,不过是因人成事之辈是不值得在下辅佐。若是要在下选择,反而是大陈朝廷,虽然外忧内患,不一而足,但是内据关河之险,外有江东臂助,兼有大义名分,现在不过是君主懦弱,大权旁落罢了,若能励志革未必不可以重整河山,而且事半功倍,可以减轻天下百姓战乱之苦。”
杨宁听罢越仲卿的话语,只觉得心乱如麻,他原本心心念念都在幽冀,只是因为赤壁一战,才让他对幽冀渐渐生出绝望,甚至不愿再踏上幽冀寸土,但是无论如何,他都难以忘怀娘亲的故土,而且在他心目如果天下大乱,最后取胜的一定要是罗承玉才行,否则娘亲多年的牺牲岂不是白费了么。这些日子他虽然是冷眼旁观,却也觉得越仲卿才干过人,试探过了越仲卿的心志之后,才会生出将他推荐给罗承玉的心思。可是此刻听了越仲卿这一番话,他却又犹豫起来,越仲卿对于幽冀的排斥太明显了。想到越仲卿将来可能会出仕杨氏,然后和罗承玉作对,杨宁不知不觉再度生出凛冽的杀意,望着越仲卿的目光已经如同利刃一般。
越仲卿撞见杨宁的目光,只觉得心中巨震,不由退后几步,犹自觉得心惊胆寒三见状连忙移动身形,挡在越仲卿身前,望向杨宁的目光中尽是哀求之色。
杨宁触到小三的目光,顿时想起废园之中这少年不顾一切拖着自己想要逃走的情景,不禁心中一软,暗道,罢了,幽冀早已经没有我立足的余地,娘亲也不再以我为子,他们是胜是败,和我又有什么相干,越仲卿愿意投靠何人,我也不必为之烦恼,难得这人骨头硬朗,也不枉我和青萍与他相交一场,想到此处,杀意渐渐淡去。看了满头大汗的小三一眼,杨宁想起原本给小三的命令,不禁微微一笑,传音道:“小三,今夜子时,我就要离开了,如果到时候你带着越仲卿的人头到甲板上来,我就带你离开此地,将一身武功全部传授给你,让你成为一代宗师,再无人可以欺凌你。如果你不肯出手,那么也到甲板上来,在我面前自尽身亡,我也可考虑放过这船上的其他人,何去何从,你要好好考虑,不要辜负了这天赐的机缘。”说罢,杨宁也不去看小三瞬间变黑的面孔,转身走向舱门去了,青萍略一蹙眉,便跟着杨宁走了进去,她可是要好好盘问杨宁一番,要弄清楚杨宁究竟在盘算什么鬼主意。
走进舱青萍连忙将心中疑问一一道出,杨宁自然不会瞒他,将逼迫小三杀了越仲卿的事情也说了出来。青萍听得心中一沉,埋怨杨宁道:“你若觉得后悔了,还不如废了他的武功算了,这样子逼他算什么,如果他真的杀了越仲卿,难道你还要收留一个弑主的弟子么?再你不是已经放过越仲卿了么?”
杨宁漠然道:“他若杀了越仲卿,正好成全了我的心愿,但是我自然不会收留一个弑主的弟子,但是若他只想凭着这几日的情分求我饶恕,我也不会放过他,不过你放心,我最多也只是废了他的武功。武道宗没有不忠不孝的弟子,却也没有食古不化的传人。”
青萍轻轻一叹,她自然杨宁的性子,一旦涉及到师门和武学,这人的反应和决定总是会出人意料的,不过却也生出好奇来,在她看来三除了杀死越仲卿和自尽之外,也没有第三条路可选了,却不知道杨宁到底想让小三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
金乌西沉,素月东升,入夜之后越氏的货船就已经停靠在江水南岸,岸边芦花早已经干枯凋零,雪白的月光映射在漫天的芦花上,勾画出一片凄凉景象,杨宁负手立在岸边的石矶之上,俯瞰江流,神色冰冷如霜,青萍立在他身边,目光宠溺中带着几分无奈,两人都已经卸去了易容,漏出了本来面貌,一个容颜秀丽,一个清秀端正,月光之下,若是杨宁的身上没有那冲天杀气的话,倒是宛若神仙眷侣一般。
月上中天,子夜将至,从货船里面缓缓走出一个纤瘦的身影,看到石矶上相依相偎的两人,那身影略一停顿,就跃向江岸,货船距离江岸足有数丈之遥,这人轻功不算出众,这一跃还不到三丈远,但是他早已看准了岸边延伸到江水中的乱石,在上面轻轻一点,借力跃到了岸上,然后手脚齐用,爬到了石矶之上。
杨宁目光在小三苍白的面容上一掠而过,又看了一眼他被鲜血浸透的衣衫,漏出一个冰冷的笑容,叹息道:“你还算聪明,知道我不会因为你的求情而放过你们主仆,越仲卿的人头呢?拿出他的人头,你就是我的嫡传弟子,我不像师尊那般,收徒过分慎重,只要你合了我的心意,就可以拜入武道宗门墙。”
小三勉强一笑,低声道:“弟子手刃公子之后,不敢惊动詹管事,所以没有割下公子的人头,还请师父亲自出手,杀了詹管事之后,就可以看到公子的尸体了,弟子得师父收录门墙,当竭尽所能尽忠师门,绝不敢违背师父谕令。”
杨宁目光沉静如冰,盯着小三片刻,才淡淡道:“也好。”说罢举步向江岸走去三抬头看向杨宁,目光锐利得如同鹰隼一般,他站起身跟在杨宁身后。青萍目中闪过一缕笑意,却没有跟上,只是站在原地等待。
杨宁随着小三走到江岸,却停住了脚步,示意小三先上船三犹豫了一下,便奋力向江心跃去,身形依旧在半空落下,但是他随即挥手,从衣袖中抖出一条绳索,向船舷缠住,借力向船上跃去,他惊险无比地落在船舷边上,正要回头招呼杨宁,却觉杨宁如同一缕青烟一般贴在他身后,吓得他差点跌下江去。
杨宁见状眉峰微扬,眼中闪过笑意,伸手将小三提到了船上,伸手一指黑暗的舱门,示意他先走。小三低下头去,径自向舱中走去,杨宁缓步跟在他后面。
小三的身影没入黑暗之中的霎那,突然舱中传来短促的低呼声,仿佛是被生生掐断在咽喉里。杨宁神色微动,身形一闪,向舱内扑去,就在他身形乍动的瞬间,黑暗之中一道寒光一闪而没,杨宁觉察出脑后和前胸同时有劲风掠过,攻击脑后的那人掌风如雷,分明是鹰爪功,十指足可碎金裂石,而刺向胸前的那一剑无声无息,诡秘狠毒,正是杨宁前日传授小三的一招剑式。这两人的合击仿佛练习了千遍万遍,熟稔无比。可是杨宁只是信手一拂,攻向脑后的那人已经被生生震退,而那柄本欲透心而入的利剑也被两根手指夹住了锋刃。就在这时,数缕劲风从舱底深处射向杨宁周身,却是一轮箭雨,配合的时机十分巧妙,若是杨宁武功弱上一些,这么近的距离,足可洞穿金石的六支利箭足以夺取任何人的性命。一声低鸣,黑暗的舱中闪过一轮青色的剑光,耳中传来切金断玉的响动,六声合而为一,几乎分辨不出来前后。继而剑光隐没在杨宁袖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动作,只听见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在舱中响起。
杨宁在黑暗中淡淡一笑,脱身后退,身后那人还想拦阻,却只觉身边风声轻动,不知怎么杨宁已经出舱而去,继而舱外传来淡漠冰寒的声音道:“里面的人,出来。”
舱中三人沉默了半晌,然后分别向外迈步,先走出来的正是詹管事,他一身劲装,眉宇间带着沉重的杀气,随手走出来的正是小三,和方才进去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神色惨然,又过了片刻,走出来却是越仲卿,他手中拿着一具损益连弩,上面漏出六支弩箭的箭头,显然方才是他用连弩射出了一轮弩箭。
杨宁目光在三人身上一掠而过,淡淡道:“小三,你的胆子不竟敢与他们两人勾结暗害于我,而且用的是我传你的武功,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若是别人想要害我,不过一死罢了,你既然以下犯上,我要将你千刀万剐才肯甘心。”
小三这时候已经心灰意冷,他早已知道杨宁武功绝世,只存了万一的希望,才设计谋害于他,自从舱内失手之后,他就知道再无希望,此刻听到杨宁的质问,他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丢下手中的佩剑,上前走了两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恨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武功不是我想学的,你迫我谋害二公子,我是宁死也不肯的,你不过是喜欢**别人的性命罢了,要杀就杀吧,不过你既然白天放过了我家公子,还请你不要为难他们,就是兔子被逼急了还要咬人呢,何况人呢?”
杨宁闻言微微一笑,清秀的面容上露出金童也似的一缕笑容,一双凤目更是奇光四射,璀璨夺目。上前伸手搀起小三,朗声笑道:这才是我武道宗的弟子,本宗弟子虽然也讲究尊卑辈分,但是还有一条更重要的规矩,就是‘唯我本心’,我迫你弑主不过是考验罢了,你杀或不杀都不要紧,只有奋起反击,不负本心,才是武道宗弟子应有的风骨,今日就在此地,苍天明月为证,武道宗弟子子静收你为正式传人。”
小三听得呆住了,他虽然出身寒微,又是仆役之身,可是毕竟生长在世家之对于师道尊严,忠孝节义都知道的极为清楚,万万想不到自己冒险弑师,不仅没有得罪,反而被正式收录,这等荣宠让他一时再也反应不过来,直到杨宁冷冽的笑声传入耳才真正清醒过来。
杨宁仔细打量了小三片刻,越觉得这个少年气质神采都有不凡之处,虽然久处卑微,受到了压制,但是今夜全被激了出来,眉宇间尽是决绝刚烈的气息,越看越是得意,欣然道:“你既然是我的弟子,就不能再充任下陈,你可有名姓三不过是乳名,不能再用了。”
小三神色恍惚,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穿了黑色衣裳,拿着弩箭的越仲卿已经明了眼前的局势,上前冷冷道:“小三自幼被我越家收养,并无父母,也没有名姓,若是小三愿意,就姓越吧。”
杨宁瞥了越仲卿一眼,心知这人气恼自己利用他逼迫小三,所以也不因为他的失礼而色变,既然小三没有杀他,那么这人的性命就是保住了,即使越仲卿此刻再无理些,杨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不给新出炉的大弟子面子,所以略一思索,淡淡道:“姓越很好,你很讲义气,临难不苟,从今以后你就叫做越不屈,不过我浪迹天涯,也没有法子留你在身边传授武艺,这些日子我教你的东西都记住了么?”
小三这时候已经清醒过来,虽然还有被迫拜师的屈辱,但是他毕竟不是顽固不化的古董,自然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连忙再度拜下道:“多谢师父赐名,师父传授的东西我都记住了,以后会好好练习的。”
杨宁点点头,取出一本册子递给小三道:“这几天你的筑基已经完成了,接下来只需好好加固根基就好了,过两年就可以练习这上面的武功,你也别想传授给别人,若是没有我指点筑基,想练这些武功只有走火入魔的份。五年之后,我若回到中原,就会来看你,没有出师之前,不许你说是武道宗的弟子,如果风声泄露出去,别怪我重重惩罚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杨宁的目光却是瞪着越仲卿和詹管事的。
越仲卿知趣地道:“帝尊放心,从今以后,越某会将小三当成兄弟手足照拂,绝不会泄露他的身份,如有虚言,帝尊他日处置越某即可。”
杨宁听得出他的诚意,微微点头,叹息道:“你这个人择善固执,将来难免危难重重,我不喜欢你的脾气,但也佩服你的风骨,不屈跟在你身边,也可保护你,但是你记着,不许逼迫不屈替你效命,如果日后因为你的缘故,害死了不屈,我绝不会放过你。”
越仲卿知道杨宁言外之意,经过今日的争论,即使是曾经觉得前途迷茫的自己,也知道将来会选择的道路,这样的乱世,如果不屈真的为了自己的理想陷身天下纷争,那么当真是九死一生,杨宁的警告却是一片好意,越仲卿惟有颔领命而已。
见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杨宁淡淡一笑,纵身掠起,便如轻烟飞絮,瞬息之间已经到了江岸石矶之上,青萍飞身而起,两人身形在半空中相聚,杨宁也不下落,身形蓦然着转,两道青色身影宛若飞仙一般,比翼消失在夜色之其时月光如雪,两人身形体内纤毫毕现,越仲卿第一次看清了心中倾慕已久的意中人的真面貌,只觉皓如冷月,洁若冰雪,心头怦然,但是强烈的遗憾也随之涌起,不知怎么,他竟然能够预料到,这一生可能都再也见不到这对身份高崇的少年少女了。眼前一段邂逅,不过是雪泥鸿爪,萍踪无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