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的训练结束,棕木躺在帐篷里,只觉身体像散了架一般,无论换成什么姿势都躲避不开一阵阵酸痛。
他从没设想过仅仅是跑步和列队就能让人疲惫如斯,曾经在大山中连续狩猎半个月,每天神经高度紧张,仔细回忆起来也抵不上这短短一天来得难受。
帐篷中到处都是悉悉索索的声音,很多人都像棕木一样,疲惫不堪却难以入睡。
武钢刚刚在门口咆哮,任何人熄灯后不许交谈,所以尽管大家都翻来覆去,却没人敢开口聊天。
棕木将手垫在脑后,仔细回想训练中的细节。毫无疑问,武钢是个十足的混蛋,暴虐、狂妄、武断。
他训练内容真的有用么?为什么祭坛守备军不是学习战术,操演各种技能?没有人对教官的指令提出异议,尽管他相信,所有人内心都跟他一样愤愤不平。
一句话反复出现在棕木的脑海中:我真该给你们编上号码……你们这群蠢货不配拥有姓名。
母亲的话此时跟那让人生厌的口吻重叠:先人们被迫远离美丽富饶的中原,长途跋涉来到被天神遗忘的角落,从此,世世代代与风雪抗争,与猛兽搏斗,在痛苦的命运中无畏求存。
为什么这样一群历经磨难、坚韧不拔的人不配拥有姓名?如果天神正在注视着世间种种,他难道就不会有哪怕一丝怜悯?
思绪像一根刺,总是在他渐渐淡忘时扎上一下,没有痛彻心扉的疼,也没法干干净净地彻底清除,让人愈加烦闷。
“咚咚咚……”哪里来的战鼓声?棕木猛地抬起半个身子,仔细倾听,忽然又觉得似乎有双绿色的眼睛在盯着自己看。
目光快速寻索,却没有发现半分异常,他用力摇晃脑袋,四周回归正常。
长长吁出一口气,棕木在心中暗自嘀咕,许是白天的训练太过紧张,让自己有些神经质。
黑暗中,他瞥见一个人影坐在躺倒的人群中,显得很是突兀。那人正在反复擦拭自己的猎弓。
仔细去看,正是集合时引起自己注意那个大汉:他擦拭的很仔细,手法轻柔,像在触碰情人……跟那个教官一样。
想到武钢,棕木心头一战厌恶,可是却没法将那个擦拭战刀的身影挥散。
那个家伙如果还有什么优点的话,珍惜手中兵器应该算得上一条,士兵的战刀跟猎人的弓箭一样,是同伴,永远不会背叛的同伴,你对它越好,它对你的帮助越大……
夜已深,寒意渐浓,脑海里的思维依旧混乱:一会儿是大山,一会儿是田地,一会儿是母亲捧着好吃的杂面,一会儿又变成武钢瘆人的目光……
棕木没法收束诸多念头,却始终在心中提醒自己:要努力,要证明给所有人看,东山来的棕木配得上所有应得的荣誉,更配的上一个堂堂正正的姓名。
想着想着,他觉得眼皮更加沉重,提提被子,收紧领口,将身体完全缩进被窝中。
仔细聆听周遭此起彼伏的鼾声,脸部表情慢慢放松下来……我已准备好,来吧,无论多艰苦的训练!
……
“加速!加速!你们这帮孬种,给我加速!”
武钢在咆哮,教鞭在空中肆意飞舞,鞭哨噼啪作响。
时间已经来到两个多月后,棕木一直在这个山坡上接受最终选拔前的训练。
他抬头看向四百步外的坡顶,紧咬牙关,再次扛起木墩向上发起冲击。
迎风坡的积雪深浅不一,有时靴底可以直接落地,有时却一脚踩进雪坑,积雪没过大腿。
靴子里灌满雪水,被密密层层的绑腿困住,冻上,融化,踩实,再结冻,再融化,即便有母亲精心准备的乌拉草垫底,肌肉仍旧早已麻痹。
细碎的冰溜结满胡须毛发,一群人拼命冲上山坡,呼喝声中一团团白气从口鼻中呼出,眼睛里血丝密布,但依旧瞪得溜圆。
每一次呼吸都如刀割,并非因为空气冰冷,鼻翼和口腔都开到最大,但还是觉得呼吸不畅,胃里酸水翻腾,棕木觉得自己就像从前狩猎时被箭簇盯死的猎物,在死神注视下亡命挣扎。
两百步、一百八十步、一百六十步、一百四十步,坡顶在视线中晃来晃去,雪屑纷飞,汗珠甩出去,冒着白烟变成冰粒。
肩膀上的木桩越发沉重,隔着皮袄依旧硌得生疼,好在……
胜利在望的想法还没有浮现,坡顶忽然露出两排人头,接着“轰隆隆”声响,一排排木桶被推了下来。
所有人下意识停顿,只是惯性未消,两腿不听指挥,还机械地向上攀爬。
木桶滚轮的速度飞快,带起漫天雪雾,气势骇人,如雪崩突然临头。
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冲在最前面的人已经发出惨叫……“哎呀!”
“轰……咔嚓……啊!”
雪雾弥漫,遮挡视线,惨叫声、碰撞声,还有木桶滚落的轰轰声杂在一起,让人几近失聪。
棕木好不容易停下脚步并保持住平衡,身体还没有站稳便见一个黑影旋转着飞来,在视线内迅速变大。
“撇木墩!”一声爆喝在不远处响起,有些熟悉。
棕木来不及细想,下意识用尽全力将木墩朝那黑影甩出去。“轰!哗啦,”准确击中目标,那是飞下来的木桶,在木墩冲击下撞得四分五裂,碎片横飞。
一块半尺长的木板拍在棕木身上,本来就因为仓促投掷木墩而失去平衡的壮汉只觉天旋地转,被拍飞在雪坡之上,余势未消,向坡下滚去。
一支强壮的手抓住皮袄,卡吱一声,坚固的牛皮被划开一个口子,但棕木下坠的势头终于止住。
“谢谢……你是芒力?”
“等下再谢吧!”芒力高声大喊,用尽全力将棕木从雪坑中拽出来。
与此同时,山顶又一波木桶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