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冠深处窸窣一声轻响，一条矫捷如猿猱的身影贴树滑了下来——江湖郎中打扮，面貌敦厚，拎只药箱。</p>
明显不是大夫。</p>
假大夫停在了四角方亭二十步外。</p>
再往前，坐在廊下打盹的那个内力高深的扫地翁就该一扫帚拍过来了。</p>
“日头还要一刻钟才照得过去。”穆典可拈块深色的梅子糕，吃得秀气，头也不回说道，“树上视野好，施公不再观望观望？”</p>
“眼好不如心明。”施叠泉微笑说道，“生意还是要同少夫人做，才最稳妥。”</p>
穆典可略一抬眼，扫地翁半张的眼皮便耷拉了下去，昏昏然，不知是真睡了，还是佯睡。</p>
施叠泉把短棍从腰上抽出来，扔一边，药箱子也丢了，轻装进亭子里，当着穆典可开始撕脸上面具。</p>
他这易容之术委实高超，并非干巴巴的一整张面皮往脸上一黏，喜怒表情都难做。</p>
脸还是施叠泉自己的脸，只不过用特制的药水在颧骨和下颌处贴了十五六张极小的面皮，形状不同，厚薄渐变趋势也略有差异。看着不起眼，却以细微差异将一个人的容貌气质大改。</p>
面皮薄极熨极，不仅肤色与他本来面目相合，连毛孔肌理都相差无几。</p>
如同生根于骨。</p>
“少夫人可真是好眼力。”施叠泉由衷赞许道，“我顶着这张脸在使团里走了快一个月，可没有一个人瞧出端倪来。”</p>
“占了故旧相识的便宜。”穆典可自顾吃糕，没有唤人为施叠泉看茶的意思，淡淡说道，“家夫是大夫，观人骨骼如见人样貌；不巧我嫁人之前，也同施公一样，干过一阵杀人勾当，望气还行。”</p>
施叠泉举起两手，十足降旗和谈的姿态，“如此，少夫人当能看出，老朽并没有杀气。”</p>
穆典可笑了。</p>
施叠泉这个人，正如他自己所说，贪生怕死忘义，还没有信用，偏生不是那么让人讨厌。</p>
大概足够坦诚的缘故。</p>
真小人总比伪君子可爱些。</p>
“出师不利罢了。”穆典可淡淡道，“若非我这院中早有防备，你寻不着下手机会。怕身后那位金主，施公不敢得罪吧？”</p>
她与施叠泉旧时有约，若再有人找施叠泉做她的人头生意，则这生意反向做：她花钱买讯，同等价雇施叠泉杀那买凶之人。</p>
这交易怎么听都划算，既多挣一笔银子，出其不意向买主出手，得手也容易得多。</p>
施叠泉实在没必要跑来常家堡险中求富贵。</p>
只有一个解释：买主来头够大。</p>
“少夫人明鉴。”施叠泉笑道，“非我不守承诺。荒原一役，老朽仗义相助，反被那徐攸南老狐狸倒打一耙，说好的银钱没到手不说，还得罪了容翊，南朝不好混。同少夫人做生意，又得罪了穆沧平，江湖也混不得了。只好去别国讨口饭吃了。”</p>
穆典可点点头，她猜到了，“是北国哪位皇子吗？”</p>
算起来，她得罪的北国的皇子皇女还真不少。</p>
拓跋复招揽金雁尘不成，与明宫结仇已深。滁州一片山中，常千佛全歼了拓跋祁手下的崩云十三骑，还毁了他与金雁尘联手策划的以瘟破国的大计，与十四皇子拓跋昊也有些龃龉。</p>
而这些事情，她都有份参与。</p>
与她有直接过节，并屡次下杀手的拓跋长柔可能性倒不大。一来拓跋长柔瘫了，二来她也没有那么大能量让施叠泉畏惧至此。</p>
施叠泉摇摇头，抬一指朝天上一指，“最大的那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