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早有准备,国家为何不提前布置钟公或是裴公相佐?哪怕是从关东调来朱公都可以,不是说担心彼二者威望不足、众将无人节制么?”司马朗说到这里,自己就先明白了。
朱儁的使用成本太大,彼在关东早已立下大功,战后封赏一定排在前列,如果再紧接着参与雍凉的战事,事后又该如何?更何况朱儁在担任豫州刺史期间,与颍川众人亲近,虽未正式挑明立场,但以皇帝的性情,不但朱儁用不得,就连钟繇都不在考虑之列。
至于裴茂性格保守,皇帝不用他替代皇甫嵩,或许的确是出于威望的缘故。
“用活人不如用死人。”司马懿一针见血的评说道:“既然韩遂已败,只要按着君侯生前定下的计策稳步而行,就不会再有变故。天子对此视而不见,事后将封赏赐给一个死人以及他的亲族,这对天子又会有什么损害呢?无非是把钱丢进水里,看个水花而已。”
“国家就这么信任你?”司马朗想起来当初司马懿执意称病也要留下等待雍凉羌乱的事,虽然事态的变化早已超出了他们的预期,但司马朗仍是觉得不可思议:“可这么做,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好处?”司马懿双臂撑床,艰难的将自己的后背倚靠在几只枕头上,侧身从一边端起微凉的药碗,一手将木勺拿出,凑着碗沿喝了一小口:“马氏兄弟已归心于我,这算不算好处?只要能平安度过,即便此战没有封赏,我也不怕扭转不了名声。只要……”
他接着低头喝药,还有一半话随着苦涩的汤药咽了下去,眼下他还有最后一个与人做交易的权力,虽然心里已经有了最好的人选,但司马懿还是得等候东边的消息。
司马朗并没有如司马懿那般乐观,他指着手上的帛书:“你说这是君侯临终的遗疏,天下人如何肯信?你难道敢说国家早就知道此事,一切都是国家的暗许、视朱公、钟公、裴公等大臣于不顾,视雍凉大局于不顾,任由你一个小子乱来?”
皇帝怎么做这种有损威名的事呢?一切当然得是司马懿的错,是他年轻气盛,自以为能肩挑重任、或是无法辞却皇甫嵩的托付,为大局而不惜性命。
“所以我的命,在君侯病故的那一刻,就全交给天子了。”司马懿一口气将汤药喝完,砸了咂嘴,竟觉得这汤药并没有想象中的苦涩。
司马朗还是感觉不到任何希望,他苦恼的说道:“都说天子生性凉薄……”
“还有人说天子仁厚。”司马懿抢白道:“依我这些年在秘书监的见闻,仁厚、凉薄,都要因事而定。像王辅那般只以为天子容易亲近的,最后一定会折在这上面。”他稍稍转了话头,轻声说道:“当然,天意难测,我也不会将命全部依托在天子手上,还得趁这个机会另谋它事。”
“你是说,甘谷之败?”司马朗眼睛眯了眯,拿着帛书,回到司马懿身边坐下:“你想借此为钟使君开脱?可这种事情,恐怕不是君侯能做得了主的。”
不久之前,钟繇、杨儒等人急躁出兵,招致大败,如何处置已然成为摆在司马懿案头的第一道难题。
若按朝野对雍凉之战的重视程度,如此要紧的关头出了差池,皇甫嵩必是要弹劾痛斥的。但如今皇甫嵩不在了,司马懿虽然暂时打着皇甫嵩的旗号,却不敢真的用皇甫嵩的语气去责备堂堂雍州刺史、建威将军。
钟繇是颍川名士,在关东士人中颇有声望,司马懿按皇甫嵩的遗命代为行事迟早隐瞒不住,等钟繇知道了当时指责他的是司马懿这个晚辈,河内司马氏以后还怎么被关东士人接纳?
“也不是开脱,是先将此事搁置不提,给钟公一个计功补过的机会。”司马懿将喝空的药碗放在一边,双手叠在小腹上:“只要钟公在之后审慎而行,建有微功,其余的事,自然会有人为他伸张。”
“可你犯下的事非同一般,欺君、僭权、以下凌上,种种大罪。你不过是为钟使君暂时免受弹劾,他未必肯替你说话。”司马朗说道。
司马懿正在低头想事情,忽然抬眸问道:“是谁帮钟公免受弹劾,使他计功补过?”
“自然是你了。”司马朗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这么问,有些奇怪的回道。
司马懿苍白的脸上总算挤出一抹笑容:“对,是我,不是君侯。”
秋风呼啸了几遍(www.biquwu.cn)过后,庭院里似乎总算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敲窗击瓦之声在此时越发显得空寂。
司马朗如梦惊醒,诚然,司马懿此时用皇甫嵩的权力替钟繇暂时遮掩,起初是不会有事,但在事情曝光以后,司马懿在假借权柄所做的一切事情都会被人翻出来大加挞伐。钟繇这边也不可幸免,所以他必须要站在公允的角度,承认司马懿所做的事情里有不少值得肯定,这间接也是在为司马懿开脱。
“郎君。”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家仆的声音:“城外来了一队骑兵,说是征西将军已至左冯翊,想来问候将军起居,以及行军之事。”
“知道了。”司马懿沙哑着声音说道,打发那人走了。
“你有心泄露此事?”司马朗等家仆走后,忽然伸手捉住了对方枯瘦的双手,试图向对方表示自己坚定的立场:“你决定了么?若是决定了,就将你的想法尽皆告知于我,我来替你做。”
“这不难。”得知另一个重量级人物的到来,司马懿居然还是笑着:“我总算等到了一个好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