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帐东西!”鲍超一跳两丈高,厉声骂道:“本军门教导过你龟儿子多少次,要哨探清楚,哨探清楚,你龟儿子的哨探哪个地界去了!”
董来峰俯伏在地,浑身颤抖:
“回军门,那些背时的贼子见别营下乡捞得实惠,熬不得清苦,也偷偷儿抓了民夫下乡去了。”
鲍超更火了,抬起一脚,把董来峰踢了个跟头,正待再踢,却被娄云庆等几个将弁抱住:
“军门,不是收拾董副将的时候啊,长毛眼见就到,还是想办法迎敌要紧啊。”
鲍超一瞪眼:
“迎敌,迎啥子敌?快传老子号令,往东边逃命,啥子都不要顾,顾脑壳就行!”
“军门……”
鲍超忽地咧嘴一笑:
“劝啥子劝?你们龟儿子以为老子疯了?老子明白得很!这长毛来得好多,老子又不晓得,手底下的娃儿又没得几个在,老子不跑,等长毛抓到剥皮做盐煎肉么!莫废话,曾大帅都不嫌逃命丢人,你龟儿子嫌个棒槌!”
天已经大亮了,宝堰鲍超的大营,里里外外都插满了天国的五色旗号。
“禀盛大人,小卑职业已查明,此番劫营,夺获骡马大车十五辆,刀矛五百余杆,炮位四十余尊,锅帐……”
辕门口,胡明友春风满面,正向还骑在马上的盛明文禀报着,蒋四海舞着杆滑膛枪,一路嚷嚷着跑过来:
“盛大人看咯,小弟我也弄了杆好洋枪!”
盛明文见他满脸被硝烟熏得黝黑,笑道:
“还不去洗洗,你这脸,快赶上黄老虎队里的黑洋人了(3)!”
“打得硬是过瘾,顾不得咯,还有几门洋炮,太重,我让兄弟们搬呢——胡大人,你接到讲哟!”
“……诛除妖魔四十余只,余者遁逃无踪,天兵天将升天享福四人,另有十一人被伤。”
“诛妖这么少?照我们来时约定,我们扑妖窟西门,广王殿下出司(4)妖窟东门外十里埋伏扎口,就算捉不得鲍超,也该诛除个总兵、副将什么的,杀妖也不至于才几十啊?”
“大人,”胡明友还未答话,一个打马而过的将士勒住缰绳禀道:“小卑职等追出十五里,便没见广王殿下大队半点踪影。”
盛明文大惊:
“卢丞相,此话当真?”
马上卢丞相,马下胡明友、蒋四海,一齐点头:
“我们自出金坛东门至今,并不见广王殿下一兵一卒,也无人前来和傩(5)。”
盛明文脸色严峻,在马上沉吟半晌,恨声道:
“误我大事——传令全队,作速退兵金坛,别问为什么,来不及了!”
“那夺来的洋炮……”
“统统砸了!还有,夺来的笨重家什,也都一把煷(6)烧个干净,顾不得这些了,保命要紧,要快!”
不过一个时辰的光景,鲍超便领着匆匆集结起来的十六营霆军,威风凛凛地开回了宝堰大营。
营里一片狼藉,营仗辎重的火刚刚扑灭,还腾腾冒着刺鼻的黑烟,地上、壕沟里,到处是破旗烂布,和五花八门的枪炮刀矛零碎。
鲍军门瓜皮帽也没了,青布褂子上滚满了泥水,一只脚穿着靴子,另一只却光着,一面深一脚浅一脚地到处踏看,一面得意洋洋地大笑:
“众将官!么个样子?本军门的计策要得不要得?晌午还没得过去,长毛贼子,就乖乖地哪个地界来,滚回哪个地界去了!”
众将官自然摇头晃脑,一片啧啧赞叹之声:
“军门算无遗策,小小长毛,自是望尘莫及,望风鼠窜——军门,要不要跟追?”
鲍超啪地抖开白折扇,见扇上污泥已把山石提款,弄作一锅粥模样,又赶紧合上:
“莫追,也追不上了。这长毛贼首叫盛——海青,盛啥子?”
“回军门,金坛贼首叫做伪值天义盛明文。”
“是了,盛明文,这盛明文晓得劫老子热被窝,又防得老子回马枪,硬是有点儿子见识,师爷,你拿本军门的名头,给这龟儿子写个劝降信,本军门也要学那个诸葛武侯,来他个先礼后——对头,先礼后揍!”
他抓过红顶双翎的从一品顶戴,一把扣在脑袋上,又索来官袍官靴,让护兵们伺候着穿着:
“娃儿们粮饷还没得足数,早上又受了惊吓,就是想先揍后礼,也是揍不动了,传令下去,十六营兄弟每三轮拨四营,离大营东南西北各十五里把卡巡哨,另轮拨四营四乡搜剿贼赃,先人板板,长毛打得太平先锋,老子堂堂官军,如何打不得朝廷先锋?”
注释:
1、娄东王士贞是明代昆山著名文人、画家、书法家、戏剧家,自然不可能给几百年后的鲍超题写扇面,但史载鲍超目不识丁但附庸风雅,常常教人把收罗来的字画偷偷题上“春霆仁兄雅正”,挂在家里炫耀,也因此常闹类似的古人给后人题词的笑话;
2、厘息:厘卡规定对过往行商、车辆、船只的征税税额;
3、黑洋人就是黑人,太平军后期许多部队中都有,以忠实善战著称;
4、太平天国后期避讳“师”字,除先师、劝慰师、禾乃师、军师等外一律改为“司”字;
5、和傩,商量的意思,本是浔州方言,太平军将士因习惯问题常常使用;
6、太平天国以为上帝叫爷火华,故火字须避讳为炎、煷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