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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吴王 第七章 棋劫(2 / 2)

武侠.历史 喵喵2001 更新时间 2019-11-15

湖里的冽洲之上,簪缨济济,大司徒司马昱、大司马桓温正大集群臣,讨论中原军机。

已是数日了,或攻或守,群公兀自争衡不绝。

桓温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来回踱着步,焦虑地说道:“诸君,如今……”

语犹未落,一叶蚱蜢轻舟,如飞而至,舟上一人全身缟素,未待放缆,已一头撞下船来,跌跌撞撞跑进了厅堂:“陛下、陛下驾崩了!”

众人如五雷轰顶,定睛看时,来人却是太傅王彪之。

司马昱缓缓站起,摘下朝冠:“天子驾崩,嗣君、山陵,万机待理,事乱如麻,北方之事,只能再议了。”

桓温一声不吭,板着脸,大踏步走了出去,众臣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也渐渐地散了。

谢安走到舟边,眼望一池春水,轻轻摇了摇头:“大行皇帝无嗣,变故必多,中原诸君,只能自求多福了,唉!”

成皋。晋军大营。

庾希、袁真、朱斌、朱辅,诸路大军,已集结在方圆四十里内,旌旗相望,鼓角相闻,声势倒也壮观。

可环营周遭几百里,疏疏落落,不即不离,尽是燕人旗帜,于是樵采粮秣,声息静动,都成了晋人每天头疼不已的大问题。

陈佑到达成皋之时,营中正缟素纷纷,一片大乱。

“天子驾崩,琅琊王嗣位,诏书刚刚到。”

袁真神色黯然,不住地搓着手。

陈佑绝望地望着大家:“如此一来,援军是全无指望了,这……”

袁真长叹道:“不仅如此,燕军方才遣人下战书,约期于三日后在孟津决战。”

“礼不伐丧,慕容玄恭如此人物,竟然……”庾希摇头不已。

袁真苦笑一声:“乘乱侮亡,兵法之常,敌军岂能忘怀?如今退无可退,守无可守,待无可待,为国为身,也只能拼死一战了。”

庾希大声吼着:“中军,传令下去!造三日干糒,然后把锅砸了,辎重全部烧毁,三日之后,全军进向孟津!”

三日后,孟津。

“晋人距此只有5里了。”

燕军本阵,队伍森然。中军将军慕舆虔一骑奔回,向太原王、吴王等奏报着敌情。

慕容恪和慕容垂相视一笑:“来人,速通报上庸王,请他即刻分兵,进取新城诸郡,以断晋军后继。”

使者飞马而去,众人仰望东面,尘土滚滚,已可望见晋人的旗影矛光。

慕容垂突然大喝一声:“抬戟来!”

左右众将众军,听得真切,不觉精神都是一振。

吴王年轻时以勇猛著称,几和慕容翰齐名,当年一戟震辽东,独马踏段兰,曾是多少鲜卑少年心目中的偶像。

可自打开府典兵以来,他几乎从不用戟,也很少当先陷阵,他总是说,要以智胜,要为万人敌,而不要逞一夫之勇。

但今天,他一戟在手,浑不减当年威风。左右亲军,齐声欢呼呐喊起来。欢呼声自近及远,传遍整个燕阵,绵亘十余里,如阵阵波涛汹涌。

“父亲,您……”

慕容令虽然素来胆大,此时却忍不住拉住了父亲的辔头。

慕容垂双眉倒竖:“中原胜似,在此一局,我如何敢不争先?”

他猛地一戟杆,打在儿子手背上:“放手,跟上我!”

一马绝尘,直奔对阵而去。

慕容令一咬牙,拔出双刀:“大纛跟上,孩儿们冲啊!”

吴王的十三节黑牦大纛裹着风势,直向晋军队伍。大纛之后,黑旗翻卷,马蹄扬尘,连绵几十里,层层燕骑,席卷而东。

甫到疆场,尚未就列夫人晋人望见对阵大旗猎猎,尘头滚滚,一时竟不知所措,半晌,才忙不迭地列队,布阵,放箭,下鹿角。

晚了。

吴王大纛当先,鲜卑铁骑,已如决渠之水,荡开晋人队伍,瞬息之间,将晋军冲得七零八落,首尾不能相顾。

毕竟步卒生根,虽然阵脚已乱,但身临死地,困兽犹斗,晋军将士各自为战,一步不肯后退。几十里平野之上,刀枪映日,杀气冲天。

咚咚咚~~~~远处燕军本阵,几百面战鼓忽然齐鸣,鼓声伴着杀声,震得地动山摇,定睛望时,当先执鎚的,正是太宰慕容恪。

燕军闻得鼓声,齐声呐喊,斗志大盛,慕容垂一骑当先,荡开重重矛手,马踏连阵,一戟把刘远刺下马来,燕人万骑奔腾,往来践踏。

两翼,燕军的弩手,步卒也包裹上来,排矟如棘,丛箭如雨。

晋人死伤枕藉,却兀自不甘后退。

黑纛飘扬,眼看就要穿透晋阵之背。

“啊~~~”

晋阵之中,一个无名小将突然失声惊叫,撒手扔枪,拨马向东逃去。

牵一发动全身,不过一个人的退却,却一下牵动了晋军的阵脚,牵动了将士们的斗志。几百人,几千人,然后是几万人,弃械抛甲,一溃之下,再也无法遏止。

燕人追亡逐北,直到淮河方止。

几百里遗尸,拥塞河水,浅草流丹,血光直上重霄,乌鸦盘旋,鸦声叠月不绝。

淮上,一叶扁舟,三五个伤痕累累的残兵败将。

“禀将军,袁大人、庾大人等已平安脱险。”

陈佑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两位朱太守呢?”

报卒默然低头,再无一语。

陈佑回首西顾,不禁长叹一声:“唉!洛阳……”

洛阳郊外,邙山。

慕容垂立马山巅,指画着山下的洛阳城:“我军抄出洛西,洛阳城已被围困如铁桶了。”

慕容恪倚着白板舆,夕阳柔和地洒在他的脸上身上:“瓜熟蒂落,洛阳不但已在目中,且已在你我掌中了!”

慕容垂纵马山巅,扬声长啸:“孟津战后,这盘中原之棋,已然就此定局了!”

邙山,夜。

“洛阳城刁斗旗帜,俱无生色,敌军孤弱无疑,此城不难攻取。”

皇甫真凝视半晌,方才发言。

慕容垂点点头:“不错。不过虽然如此,城中寂静,如无一人,当此危境而能如此,敌军守将也算得不凡了。”

慕容恪沉吟道:“守将何人?”

“扬武将军沈劲。”

慕容评不觉一惊:“沈充之子?其与南朝皇帝有杀父之怨,何不……”

慕容垂摇摇头:“叔父不知,此人素来以忠义自居,非言词可以动者。”

慕容恪回顾众将,稍微放大了声音:“诸位,你们常常抱怨我顾惜兵力,不愿攻城,如今洛阳城高而兵弱,正是三军用命之时,诸君当人人奋勇,切勿怯懦退缩!”

敌前夜半,不敢喧哗,众将只是各自紧紧握住了刀柄。

洛阳,铜驼街下。

虽是春上,但本已不多的居民的神色中,却都带上了几分萧瑟之意。

“将军,如今贼势猖獗,援兵败北,城中兵力,不敷分配,何不驱使城中百姓保甲团练,上城驻守?”

沈劲摇摇头:“我大晋自弃中原百姓,民心已去,何忍复驱之入水火?何况民无固志,也无法驱使倚靠,强逼上城,不过白白葬送了他们的性命啊!”

偏将的神色已甚是焦虑:“那么,难道我们就只有等死么?”

沈劲剑眉一瞬:“死是一定的,不过我们不等了,传令下去,大开九门,任百姓出入,所有将士,玄武门北列阵!”

“禀大人,洛阳城中,突然城门洞开,却只有些百姓奔出,不知何意。”

“无故开门,是否是晋人的诱敌诡计?”

慕容评疑虑道。

慕容垂轻轻一笑:“晋军孤弱如此,何来诡计?不过欲致死于我罢了,众军,进城!”

燕军进城了。

城墙上并无一人,只虚插着一面面旗帜。

街上,坊中,也只有些不及跑出,惊惶躲避的妇孺百姓,同样见不着一个持械的兵将。

慕舆虔一马当先,率队直冲到玄武门下,却不由得呆住了:玄武门北阙下,五百吴儿,全身缟素,俱不着甲胄,手里紧握着刀厝,整整齐齐地跪坐在那里。他们是为驾崩的大晋天子,还是为将死的自己举哀?

见燕骑冲到,刀厝们一声呼啸,一齐跃起,瞬息间列成了阵势,却再也不出一声,不动一动。

燕骑相顾愕然,一时竟不敢向前。

慕舆虔怒喝道:“怕什么,上!”

箭雨一度,千余铁骑,呐喊着杀了上去。

晋军叠厝成墙,肩并肩,背靠背,阵脚丝毫不乱。

马影刀光,登时搅作一团。

不过片刻光景,燕骑呼啸着圈回,留下了百余具人马的尸骸,晋军阵中,却死伤甚微。

慕舆虔朝地下重重呸了一口,长矛一举:“再上!”

这一次,晋军死伤了几十人,活着的人当中,许多人的白袍也染成了红装。

但燕军的死伤更重,素来悍勇的百保鲜卑们,此时盘马横刀,也不免有些中心摇动。

慕舆虔额上中了一刀,鲜血淋漓。他抹了一把脸,狠狠骂道:“娘的,给我再……”

“慢来。”

慕舆虔回头看时,却是慕容德到了。

“吴人擅守,且有必死之心,骑兵不利巷战,不能这样硬拼啊!”

慕舆虔拱了拱手:“全仗王爷!”

慕容德一挥手,两队燕骑涌出,踏入晋阵,交战片时,即行退出,另两队铁骑又继之杀到,此起彼落,鱼贯循环不止。

晋兵虽然坚忍,毕竟人少力疲,渐渐支持不住。

晋阵垓心,突然发出一声大喝,所有晋卒,一齐掷下板厝,双手执刀,騥进而前。

慕容德脸色也有些变了,低声传令,所有燕骑,同时举起了刀矛。慕舆虔已匆匆包扎停当,也抄起长矛,挣扎上马。

晋人倏忽间近了,刀光耀日,刺得鲜卑们挣不开眼睛。

“放箭!”

两侧的屋顶上,突然传出慕容楷兄弟的号令,两千弩手,如从地心涌出。

一无甲厝,二无城郭,五百血肉之躯,如何抵挡这纷纷箭雨?

但跌扑相继,却始终没有一声惨呼,更没有一人向后顾望,能站立的晋卒们,仍咬着牙冲向前方的敌阵。

慕容德的眼眶不觉有些湿润了,但疆场无情,何暇细想?不待他的将令,左右身后,铁骑纷纷,早已践踏向前。

一切都结束了。

没有一个白衣吴儿是向后倒下的。

正当街心,一面晋军大旗屹立不倒,掌旗的晋卒身重数箭,早已气绝,双手却兀自死死擎住旗杆不放。

燕骑纷纷绕过街心,免胄致敬,却久久无一人敢靠近晋旗半步。

洛阳城头。

几个燕卒用一面板厝,抬着重伤垂死的沈劲,来到燕军诸帅面前。

慕容评皱了皱眉:“足下与晋主有杀父深仇,缘何身临绝境,犹不投降?”

沈劲挣扎着坐起来:“君何出此言!周易中有言,干父之蛊用誉,君何汲汲劝人背反?吴下健儿,有断头将军,无投降将军,兵败至此,惟求速死,以报家国而已,何絮絮劝降为?”

慕容恪凝视着沈劲,欲言又止,沉吟着不出一言。

慕舆虔摇头道:“此人真是好汉子,可惜志在尽忠,断不肯为我所用,不如成全了他罢。”

慕容恪仍是不出一言,脸上神色,甚是复杂矛盾。

沈劲坐在板厝上,仰面笑道:“座上是太原王罢,能见慕容玄恭而后死,沈劲也算不枉了,请速处置,我死而无憾!”

慕容垂起身离座,满斟杯酒,双手奉上,然后解下佩剑,放在沈劲面前:“在下慕容垂,愿以此剑此酒,饯别壮士。”

沈劲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掷杯于地,然后拔剑在手:“能死于吴王剑下,真是快事。族异国殊,今生不能为交,来世再见!”

座上诸人,城头众兵,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双眼。

城里城外,春天的阳光和煦地洒向山山水水,也洒在那些尚有温暖的尸骨身上。

“这个棋劫,我们总算赢了!”

洛水之阳,夕阳西下。两骑并立,慕容垂仰天长叹。

慕容恪却黯然不语。

慕容垂凝视着他:“兄长还在为沈劲的事惋惜?”

慕容恪摇摇头:“前岁征山东时,不能保全辟闾蔚;此次又让沈劲死于剑下,虽然都非本意,实在有愧于四海啊!”

慕容垂也低下了头:“以往不谏,来事可追,兄长何必汲汲于往事呢?该多想想以后的事啊!”

慕容恪的语声更凝重了:“我正是为以后的事情担忧啊!棋劫虽胜,大局未决,洛阳虽得,凋敝不堪,中原得失,仍在一念之间。我担心的是,朝中天子和显贵们恃胜而忘忧,将为强邻所乘啊!”

慕容垂不觉一凛,凝神看时,却见慕容恪原本苍白的脸庞,此际更无半点血色。

他的心情,仿佛也随着夜色的降临,罩上了一层越来越深重的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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