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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吴王 第七章 棋劫(1 / 2)

武侠.历史 喵喵2001 更新时间 2019-11-15

 建康,东府城,征西府。23Us.com天刚刚亮。

“荥阳方面,燕将慕容忠连克鲁阳、密城,我荥阳太守刘远退至江陵。”

“慕容尘出井迳过长平,击破我陈留太守袁披,不过我汝南太守朱斌乘虚袭取了许昌,这一路,算是打成平手。”

外厅里,一干椽属僚佐正忧心忡忡地议论着中原的军情。

王坦之——王述之子——还是第一次身临如此场面,不免有些紧张,咬着嘴唇思索了半晌,才轻轻地开言:“这些都是边将偏师,纵有胜负,也不碍全局啊!”

谢玄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君所言不错,可虑的也正在于此。据报燕慕容恪、慕容评、慕容垂各路中军主力悉数南下,却俱勒兵河上,不知意在何为啊!”

他环视左右,突然感到有些寂寞。

郗超,这个平素最喜和他唱反调的人,此刻正和桓温躲在密室中密议。虽然素无好感,但没了郗超的论难,一时间谢玄反觉得思路有些凝涩了。

“桓江州来了!”

江州刺史桓冲匆匆走进厅堂,一**坐在席上:“家兄何在?”

王珣皱了皱眉:“征西正和郗参军在内室密议。幼子,您还是自己进去问个究竟罢。”

桓冲为难地一摊手:“诸位知道,他们两个议事,我是绝对不愿意去听的。”

众人默然。他们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虽是亲兄弟,但桓温心思叵测,而桓冲却历来以忠君勤王为己任。桓温和郗超议事,他当然不愿意入内。

谢玄忽地直起身来:“燕人大举为寇,志必不止于边陲数郡,大晋兴衰,系于征西一念,幼子不愿入内,还有何人敢入?幼子岂不念社稷苍生么?”

桓冲默然无语,半晌,长叹而起,向内室走去。

日头已经高了,内室里没有一个人出来。

日头渐渐地偏西,桓冲低着头,慢慢地步出,大家急忙围了过去:“幼子,如何?”

桓冲铁青着脸,摇摇头,一声不吭地走出大门,打马而去。

一个中军挟着文书匆匆而出:“桓征西传令,以西中郎将袁真都督司、冀、并三州诸军事,以北中郎将庾希都督青州诸军事,以御鲜卑,各位大人快去准备行文符节罢。”

众人立即哗然:袁真新败,青州兵素来轻脆,以此抗衡鲜卑主力,自保尚有疑问,何谈进取?

大家的目光都投向通往密室的甬道,希望能得到一个明确的解答。

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甬道里再没有出现过一个人影,也没有一个人敢走进去。

东山。

谢玄把马缰随手甩给从人,独自步上半山。

半山亭中,一几一局。

谢安轻裘缓带,正和一名姬妾对弈,身边素琴凝尘,素酒尚温。

望见谢玄,他微微挥手,让姬妾退下,淡淡地道:“幼度来得正好,来一局罢!”

论棋艺,谢玄高出谢安一品,这是京中士流的公论。

但今天的一局,却是谢安占了上风。

谢安拈子半晌,却凝住不落:“幼度,你有心事啊!”

谢玄推开棋盘,苦笑一声:“叔父何必明知故问呢,您在朝为侍中,征西之局,您该已经知道了。”

谢安轻轻拨了一下琴弦,铮然一声,惊起几声归鸟啼鸣:“此内顾之势,非外争之局,幼度宁不知乎?”

谢玄额头,顿时汗水涔涔,出神半晌不语。

“幼度,该你下了。”

谢安的声音依旧平和。

谢玄啪地一声,拍下一颗棋子:“一子双征,欲内外兼得,只恐顾此失彼,枉害苍生啊!”

谢安凝视着侄儿:“桓氏势大,如今之局,岂是言语可解?我等惟有顺势而为,好在来日方长,一局棋的胜负,也未必就在乎此一劫之短长啊!”

河南。

慕容评的大军渡河已经多日了,除了每日四出耀兵骚扰,始终没有大的行动。

龙镶将军李洪走进中军大帐时,太傅仍在饮酒和歌。

李洪皱了皱眉:“太傅奉旨出兵,正该发奋图功,如今顿兵不进,不免……”

慕容评醉醺醺地挥了挥手:“将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老夫军略,本非所长,贸然进兵,自取其辱,如今我顿兵于此,坐待太宰、吴王的计策,自己只当个一拨一动的棋子,正是自知有明,利国利身的长远之计啊!”

李洪点点头,又摇摇头:“可……”

“报,太宰、吴王有书到!”

慕容评猛地一推酒杯:“快请!”

来使是尚书右丞申绍:“太宰、吴王商请太傅即刻出悬瓠,侧击汝、许晋兵后路,并已命慕容尘部接应。”

慕容评望了望李洪,李洪点点头:“悬瓠是晋人水陆粮道交汇处,呃断此点,敌军必然首尾难顾。”

慕容评站起身来:“请回复二位贤侄,老夫即刻出兵!”

悬瓠,白水缓缓流过。

这里是粮船的终点,也是粮车启运的起点,此刻,舟船杂错,车马纷纷,晋军正在忙碌着。

“杀!”

李洪大喝一声,几万鲜卑铁骑,呐喊着卷杀过去。

晋军人未及甲,马未及鞍,尚未成列,已被燕人冲了个七零八落。一支支燃烧的火炬,抛向粮船仓廪,白河上下,火光冲天。

伞盖之下,慕容评神色轻松地摇着白羽扇。

“禀太傅,粮台晋军已经肃清,这是晋颖川太守李福的首级。”

慕容评闭上眼睛,他不喜欢血腥。探子继续报道:“许昌、陈郡敌军前来接应,见粮台已焚,正在匆忙后撤。”

李洪一横刀:“粮台被焚,敌军胆落,我军铁骑利在掩袭追逐,此际正该乘胜追杀,毕其功于一役。”

慕容评眉开眼笑,羽扇一挥:“就依将军,追击!”

燕军胜了,自白河至许昌,遍地晋人遗尸,许昌、汝南、陈郡,都已飘扬起燕国的黑旗。

此刻上庸王正坐在许昌的听事厅里,志得意满地听着李洪的禀报。

“我军克复三郡,斩获九千余级,晋朱斌败退寿春,朱辅退到彭城,不敢复出。”

上庸王扬声大笑,他很少笑得这样畅快明朗过:“太原侄真是神人啊!吩咐下去,中原四战之地,未必能够久居,速迁三郡豪强富户之半于幽冀,以实根本。”他忽然压低了声音,笑容也一下子诡异起来:“不愿迁徙的,可自愿缴纳九百贯领票安居,这笔款项,就不必让太宰、吴王他们知道了。”

河阳,燕军大营。

中军帐里,慕容恪和慕容垂相视而笑:“贤弟料敌料势,乃令太傅拙棋成巧,成此大功。兵法所云,使贪、使诈、使愚、使计,不过如此耳!”

慕容垂笑着摆摆手:“仁兄不要过誉,若非仁兄行文,以小弟的面子,恐怕调动不了我那位叔父大人啊!”

慕容恪沉吟着:“以贤弟之见,下一步该怎么走?”

慕容垂站起身,在帐中来回踱着步:“敌人的棋子尚未成局,不好轻言进退,下一步怎么走,就看吴人的举措如何了。”

淮南。

一行仪仗缓缓地进入合肥城中,城外,旗帜相望,联营数十里不绝。

“征西移节合肥,拥军十余万,中原形势,当可期望焉。”

逍遥津上,王珣面对短桥长水,感叹不已。

谢玄板着脸,一声不吭;郗超看看天,又看看河水,嘴角浮出一丝讥笑。

王坦之忽然直起身来,随手揪扯着柳叶:“征西身虽北行,却将霸府由东府移到了姑孰,又让右将军桓豁监扬州、桓江州都督荆豫八郡诸军事,前日又奉表朝廷,自求扬州牧,录尚书事,行止如此,岂进取之道、士民之望乎?”

王珣愕然失色,阻止不及。郗超凝望王坦之半晌,缓缓说道:“子无多言,吾自有计。”

言毕,匆匆而去。

望着郗超的背影,谢玄幽幽地叹了口气:“征西虽有内顾之心,未尝无进取之志,顿兵徘徊,实是计策未定之故。只恐彷徨过久,内外俱失啊!”

“桓温顿兵合肥不进,且移文建康,自求录事,敌智未坚,多疑少决,机不可失,我军该过河了。”

燕军大寨中,慕容垂正向慕容恪建议着。

慕容恪点点头:“是该过河了,传令罢。”

官渡,军渡。

河水缓缓,帆樯弥天,舟子的号子声,彼此相和,远远传了开去。

慕容恪停车岸上,凝神不语。

“兄长所忧何事?”

慕容垂牵着马,走到太宰身侧。

“西陲虽云计定,犹有隐忧,愚兄无一日能释怀啊!”

慕容垂俯瞰河水,长吁一声:“逝者如斯,计不可追,如今西陲安危,也只能听天了。”

长安,秦殿。

“燕晋交兵,叠岁不解,鲜卑倾巢南下,河北空虚,正是我进取之秋啊!”

王景略的声音里,掩抑不住兴奋和激动。

苻坚,这个声闻遐迩的秦王,并非世人想像的胡服虎面氐豪形象,却是个白面长髯,面貌温文的中年人。

对于王猛的计策,他从没有任何怀疑;更何况以他本人的智计,也早已看出此次的大好时机。

“卿言之有理,朕……”

语声未毕,殿外坊巷,忽然哗声大作。君臣急起,奔至殿外,但见西南一角,已被火光映红。

苻坚急顾左右,神色却沉着不动:“无端火起,必有奸人倡乱,内外将吏军民人等,各守本分,不得妄动,壹听王司隶处分!”

“汝南公谋反,业已伏诛!”

骁将张蚝,把一颗血淋淋的人头,砰地扔在几前。

汝南公苻腾,是被苻坚诛杀的前大秦天子,以嗜杀著称的苻生的兄弟。

“臣早就进言陛下,苻生兄弟,或列朝中,或据险要,如不早除,必有后患。”

苻坚摇摇头:“卿言并非无理,但朕诛苻生,本为自保;手足相残,空惹外人耻笑。且此辈反形未具,诛之无名,必不得已,也要待其先发而后诛,方能服天下人啊!”

王景略正欲再言,殿外忽又传来一声奏报:“启奏陛下,代王什翼健兵犯九原之塞!”

群臣耸动:代兵之强,天下闻名,实在不可小视。

秦王目视王猛:“当复如何?”

王猛略一思忖:“代寇悍勇,不可不御,宜令邓羌、徐成领中军往讨,并令朱彤监粮为后继。”

苻坚点了点头:“如此甚好,只是大兵北出,乘虚进取中原的良机只好搁置了。”

王景略淡淡一笑:“天未厌乱,来日方长,天下之得失,也不在乎此一局之胜负,倒不必为争此朝夕之利,乱了自家的方寸。”

洛阳北门。

成群的百姓扶老携幼,争相北去,晋兵软劝硬阻,却也难以遏止。

“慕容恪渡河甫毕,便先传檄河南,散粮抚民,远近二百多坞寨,先后开门降燕,如今连洛阳百姓也……”

城头上,陈佑手扶垛口,脸色阴郁。

“卑职刚刚得到探报,燕军先锋悦希进屯孟津,孙兴进逼成皋,慕容恪、慕容垂的大军,连营少室之阳,洛阳一城,已成孤注了。”沈劲一边禀报,一边询问地望着陈佑:“不知台军进展如何?”

陈佑沉默半晌,摇摇头,重重地拍了一下垛口。

沈劲眼望城下狼藉,长叹一声:“陵寝故都依旧,地利人和俱失,难道朝中兖兖诸公,以为讨胡兴复,只靠天时就行了么?”

“桓征西已就大司马职,命我等东出许昌,会袁、庾二公大军合剿鲜卑。”

洛阳听事厅中,陈佑手捧一纸公文,望向身边的沈劲。

“我军不过数千,强敌环伺,凭洛阳坚城,犹堪固守以待援,若东出许昌,势必城人俱亡啊!”

沈劲争辩着,声音中透着焦灼。

陈佑看看四周,四周并无他人。他靠近沈劲,压低了声音:“老弟,你还看不出么?朝廷内顾不暇,无心中原,更没把洛阳孤城和你我的死活放在心上。我等固守于此,终无援到之期啊!如今受命出师,胜固可以毕其功于一役,纵然败了,也颇有自拔南归之望,总比坐困于此等死强得多吧?”

沈劲咬着嘴唇,久久沉默着。

“怎么样,老弟,时间不多了啊!”

陈佑催促着。

沈劲终于开口了,神色平和而坚毅:“将军既然决意东进,沈劲愿率本部兵独守洛阳,以为将军声援。”

陈佑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却终于什么也没说,只是抓住沈劲的双手,使劲摇了摇。

春雾茫茫,春水汤汤。

陈佑一行的身影旌旗,很快湮没在融融春色之中。

城中百姓已经无多,时当平明,街上死一般的沉寂。

城下,沈劲的500刀厝已经结束停当,集结待命。在故都高厚的城垣下,500南方汉子的队伍显得单薄而虚弱,但每个人的神色,却如铁般凝重,钢般坚强。

沈劲手扶城垛,望着他的部属们,他的脸色中却透着一份喜色:“诸位,这里就是洛阳城,我们大晋的故都,也是那些建康城中高门大族念念不忘的故里。”

“他们整天以中原名门自居,把我们南人看作伧户、贱人,如今中原就在脚下,陵寝就在城外,这些名门大户、公卿望族,都到哪里去了?”

500人中,登时发出一阵阵喧嘈,沈劲摆摆手,人群立刻安静下来:“如今强敌就在城外,我要让建康城里的老爷们看看,南人的血,到底是不是热的!我们的脚下,就是我的坟墓,也是敌人的坟墓!诸位谁愿和我死在一起?”

半晌,寂无一声,陡地,500人齐刷刷地举起板厝,发出一声大喊,城上青青野草,被震得不住地颤动。

建康,玄武湖。

如今的玄武湖里,只能容得游舟荡漾,小艇遨游;可在当年,却是直通江口,可容艨艟輈舻的巨浸。

此刻,湖面上,舰如穿梭,帆若叠雪;环湖岸上,铁骑绣甲,警备森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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