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昔日制造五牙战舟,乃是为了攻伐南陈一统天下所用。彼时大隋国力强盛如日中天,攻必取战必克,全军上下亦充满锐气,以四艘五牙战船就敢直冲南陈水军舟师大阵。水军将士从不认为自己会吃败仗,也不认为自己的船会被击沉。船上所配小艇,只为便于往来运兵攻城略地,不曾想过用来逃生。
谢用之等人虽然没有当年大隋官兵这份锐气,却也认定五牙舟足以纵横水上无人可制。再说这船乃是主家视为珍宝之物,这些人哪怕丢掉性命都得保住战船,从未想过会有弃船逃走的一天。因此对于船上逃生小舟并不在意,哪怕是谢用之登船时,也只关心是否有人潜入,没顾上小艇是否周全。直到此时眼看火势越来越旺无从压制想要弃船逃生时,才想起那八艘小舟。
越是平时不曾在意之物,临到用时就越容易出纰漏。谢家部曲此时才发现,船上理应配备的八艘逃生小舟不知几时只剩了半数,另外四艘船已经下落不明。这等时候顾不上追究责任,更顾不上找失踪船只。七手八脚把这四艘船放入水中,随后飞身跳上小舟。
起火点乃是第四层的仓库,由于过火速度太快,第三层水手有部分没能逃脱。此时甲板之上的,大约有两百余人。
可是四艘小舟充其量只能运载其中半数,余下半数无论如何也上不去。战船虽大难敌火势,眼看下面几层已成火海,用不了多久火势就会蔓延而上吞噬整条战船。这时候谁先上船谁便逃得活命,留下的只有死路一条。
平日里再怎么亲厚的交情,这时也抵不过生死考验。众人你推我搡,拼命地向小船上跳。自家带兵官长又或是亲族长辈,这时候都不如自己性命来得要紧。有人大叫着摔倒在甲板上,却没人伸手搀扶,而是踩着袍泽脊背冲到甲板船舷,用力向小船跳去。
上了船的兵士眼看五牙战船火焰飞腾,火蛇钻透船板飞出,在水面上张牙舞爪的样子,心也提到了嗓子眼。生怕风向变化,把火吹到自己的船上,更怕那些不顾一切的袍泽把船砸翻或是砸沉。大喊大叫着催促快些离开,全然忘记了自己之前是怎么哀求船多等片刻。
谢用之这条船上已经塞满了人,但是他依旧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谢忠在旁急道:“叔父,再不快走就怕来不及了!”
“乱喊个什么?某自有主张!”谢用之头也不回地斥骂着自家侄儿,随后又说道:“某既为一军之主,就必须留守到最后,只要有一个袍泽没走,某便不能走!”
正说话间,又是一阵哀嚎声传来。有些兵士没能跳上小船,而是落入水中。能在鹦鹉洲盘踞的,自然都通水性,此时为了保命更是竭尽全力游到船边,伸手扒住船舷,想要船上的人把自己也拉上去。
可是这些小舟本就装不下多少人,人上得太多船只吃水过重,眼看着大半个船身没入水中。再被这些人胡乱拉拽,随时可能倾覆。船上人本就想逃,再见这等情形更是两眼通红,大声斥骂要那些人放手。
一个军将抽出直刀怒骂道:“入娘的!再这般胡闹,阿爷也得陪着你们喂王八!你们且放开手,等阿爷上了岸,再来接你们就是。都是水上男儿,在水里泡一阵又能怎的?难道连这一时三刻都等不得?”
这等话自然没人肯听,有人在水里骂道:“混账东西!你说得这是什么鸟话!有本事你下来泡一阵,换我上船去!小小一个火长也敢在你阿爷面前耍威风?”
另一人则大声呵斥道:“谢狗儿,你连自家队正都不识得了?快些把你家阿爷拉上船去,某也不和你计较。否则你回头就等着挨军法!你聋了!怎么还不动地方?”
船上军将盯着小船四周这许多人头,再看看扒在船舷上的无数手指,猛地一咬牙关,挥起直刀没头没脑地朝着那些手指乱斩。那些军汉猝不及防,还没等反应过来,便惨遭断指之厄。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小船上眨眼间就多了数十根断指外加无数血浆。暗红色的血顺着船舷流淌,渗入木纹之中,和小舟融为一体。那军将咬牙道:
“阿爷现在只求活命不问其他,便是亲娘老子也没情面可讲!想活的就滚开,谁再敢伸手过来,便是这一刀!你们还傻愣着干什么?快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