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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安土桃山(上)(1 / 2)

一碗茶的岁月 殷野望 更新时间 5个月前

 天刚朦朦亮,园子里还没有多少人影儿。放眼望去,到处张灯结彩,充满喜庆气息。</p>

雨后清爽,晨风轻吹,我打着呵欠正往外走,前边跪着的小姓挡住了去路。我想要绕开他,小姓转身朝我跪陈:“夫人,这边有请。”</p>

我不由心感纳闷:“谁请?”</p>

看那小姓堵在那儿的样子,不跟他走一趟还不行。我转头瞧了瞧身后,见又冒出来两个小姓,低着头跟在后边。</p>

“奉茶,”树下一人闲立,腰挂两簇好看的雉翎,见我随小姓往这边走来,转头吩咐了句,“夫人到了。”</p>

我见这片庭院透着眼生,似乎没来过,难免好奇:“这么早,谁请我喝早茶呀?”</p>

树下闲立之人微揖着让道,退后一步,待我走到他前边,转身跟随而行,低声说道:“此间乃大野殿住处,不过殿下近日身体欠安,无须问候烦扰她了。”我闻言不解:“大野殿是谁呀?”那闲态之人跟在我后边答道:“前面就是大野姬的地方。”</p>

我以为要去打野鸡的地方,心下暗奇:“多大的野鸡?”那人见我不明白,就微笑道:“长益公子没跟夫人提过他还有一位姐姐阿犬殿下吗?阿犬夫人看见你好几次了,逢人便说她很喜欢你。”我想起来了,展颜道:“哦,原来是她呀!我也很想见见阿犬姐姐……”</p>

传说这一家有美貌的血统,犬和阿市同样都是美女。阿犬曾经是大野城主信方的正室,信方战死几年后,阿犬改嫁给管领晴元之子昭元,生下一男两女。值得一提的是,阿犬最初跟前夫信方生的儿子一成长大后娶阿市的三女“小督”阿江为正室,不过很快就被迫离婚了。原因是信雄和秀吉争霸期间,一成本来跟着秀吉,却被信雄拉拢过去,遭秀吉没收领地,强令和小督离婚。一成失去老婆和领地后哭着跑去伊势投靠舅父信包,传说在伊势他娶了信长之女阿振为妻,往后一直跟着信包,直到信包最终被片桐那厮鸩杀。</p>

虽然这是后话,但我还是忍不住要提,片桐这家伙似乎下毒暗杀了不少人。庆长十九年,信包上洛途中,在席上突然吐血而亡,据说是被片桐用鸩毒暗杀。我怀疑清正被毒死那件事,片桐也脱不了干系,却推说是“鬼半藏”正成用毒针杀的。我觉得这不合半藏的行事。总之,每次我们吃东西的时候,谁一提到片桐,我们就不想吃了。直到片桐后来突然死掉,我们的胃口才重新变好。</p>

不过我在有乐他们家闲逛的时候,还没想到以后会发生这些事情。遗憾的是没有见到阿犬,回想起来,其时她在世也没剩下多少日子了。</p>

那人听了我说想见阿犬,摇了摇头,叹息道:“本来她也是这样说的,盼着能与你聊一会儿。不过犬殿下今年以来身体一直不行,昨天又不慎淋到雨了,回来就着凉,躺到半夜竟发热昏迷。安土城的教会派来的金毛医师还在给她看病呢。”</p>

我听着唏嘘之余,想起一事突然纳闷:“那是谁找我来这院里饮早茶来着?”</p>

“友闲,劳烦你先退下一会儿。”一个面容清癯的老者从院子里迎上前来,先对我身后那人微揖,并且使了个眼色,待那人躬身退到门外,清癯老者向我施礼毕,低声说道:“在下贞胜,奉命到此迎迓。夫人请去那边亭子里用茶点。”</p>

我四下望了望,这院子还挺不小。沿着曲径走过去,幽邃的晨雾中现出一泊翠绿的荷塘,荷叶掩映之下,水色清碧。亭子便在塘边,四周有垂柳飘拂。</p>

跟随引路的小姓往亭子那边行去之时,见有几个金发碧眼的黑袍客从屋宅甚多的那片院墙月门里走出,清癯老者迎上前,致礼道谢之余,低声说:“这方面请转告副教区长尽管放心,正如耶稣会巡查员步瓦利尼亚诺阁下向我们的朋友弗洛伊斯了解到的,我们主公的对手除了割据自立的豪族武将之外,他还要阻止诸如‘本愿寺法王之国’、‘一向宗信徒之国’、‘农民或暴民之国’在我们这片土地上诞生。不过你们也应该明白,我们主公不会允许任何一个教派乘机独大,而应该包罗万象、兼而有之。换句话说,大家要好好相处。”</p>

随即他对其中一个白髯老者含笑说:“先前你的疑问,我现在解答给你听。我们主公右府大人他本身虽称其信仰是法华宗,不过正如大家知道的,他比时下许多人都更善于思考,对神佛的存在、灵魂不灭等事是不相信的。也反对往生极乐的说法,他重视现世利益,认为带给人们财富、健康、长寿才是最重要的。你们有人说他心中无神,或以自我为神,这个看法恐怕有失偏颇,右府大人并非完全否定宗教。你们看看安土城就知道了,天守内的屋顶、壁画采用以佛教、道教、儒教为题材的绘画,对净土真宗与延历寺的活动也未予以禁止。并且我们也允许你们到安土城搞了教堂。这一切都表明,主公是个宽容的人,心胸广阔,超越我们所处这个时代很多。”</p>

那个白髯老者显得忧心忡忡的说:“右府大人有明晰的判断力,但却是针对一切礼拜、尊崇神及佛并且所有占卜和算命的惯习之轻蔑者。这里的寺院拥有广大的庄园,右府大人在施行土地测量之后,将多出来的土地予以没收。寺院如果反抗,他即将其庄园全部没收,赐给他部下的臣民。寺院对此当然火大,不过我们最近感到困惑的是安土城内安置了一个称为‘梵山’的大石被说成是右府大人化身,将其做为神体也就是神圣的物体或神的化身,并要求家臣、领地民众去膜拜。至于入城时的询问、征收入城费等事,看来如同寺庙的香火钱。有人甚至认为,右府大人在安土城聚集天下的神像与佛像,他的意图并不是要崇拜这些偶像,而是要这些神佛崇拜他。他认为自己就是神,在他上面没有创造万物的神。”</p>

清癯老者不以为然的道:“没有,那些都是好事者所为。此类趋炎附势之徒胡乱揣测、百般试探,不明白主公真正想法何在。你们可以这样理解,主公现下就有如还在黑暗地带摸索前行之路的旅者,他有个方向,至于路嘛,还在寻找当中。你们这样想就好理解眼下的一片乱象了。”那几个黑袍客祈告道:“仰仗主的指引,期盼右府大人早日找到主!”</p>

我边走边惊奇地望着他们,兀自心下暗异:“哇啊,他们竟然会说我们这里的话……”随即听到纷纷落水的声音。那几个黑袍客忙着朝清癯老者一边比划手势祈祷一边向后倒退,没留意身后有个花草丛遮掩的池塘,脚下踩空,叫着苦掉下去了,在水塘里扑腾着叫唤:“主啊,打救我们这些不幸之人吧!”</p>

清癯老者忙招呼小姓过来帮着打捞水中那些不幸之人,口中喊道:“友闲,这儿你来料理。我先到亭子那边坐一下,记住带这帮不幸失足的朋友去换些干衣服顺便喝碗热粥啊,水凉别伤着寒!”</p>

我正在那里张望,却见有个远远看上去模样甜美的小姓在树下朝我使眼色。我心中暗奇,转头四觑,那小家伙见我没挪步,连忙又朝我挤眼睛。我越瞅越奇怪:“这小家伙怎么透着几分眼熟啊?他像谁来着……”</p>

待得走近了些,觉得这个小姓只是远看模样甜美,近瞅却是一脸奸诈,虽然青涩的面孔透着雏嫩,眉梢眼角又满是狡黠之气。看上去虽很年小,却又总让我感觉这神气模样好像早就认识了。</p>

见我蹙着眉望来,那小家伙在树影下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小声说:“夫人,小的特地前来听你吩咐。”</p>

我瞅着这个鬼头鬼脑的小家伙,不由纳闷道:“你是谁家的小孩呀?谁差你来听我吩咐的呢?”那小家伙在树影下转着脑袋,先觑周遭,趁没人留意他,匆忙向我施礼,然后凑过来挨近我耳边,抬起一只手,以手背遮着他嘴旁,低声说:“小的名叫正纯,前来听从夫人使唤。”</p>

我不禁一怔,随即“哦”了一声,瞅着这鬼鬼祟祟的小家伙,忍不住好笑,蹙眉道:“你是正信家的孩子吗?看着就像他,不过是那种幼小版的他模样。你来这里干嘛?”那小厮以手遮嘴,低声说道:“夫人眼光了得,委实令人佩服到五体投地。家父便是正信,你看我这眉毛和单眼皮多像他。不过这里很难混进来,还好趁着亲族聚庆,他们家好多亲戚都回来了,我跟着长秀大人家的氏重从三河那边一块儿过来,这小子很单纯,被我算计之下,晕头晕脑,让我当了他随侍的小姓,总算得以混入。我还忽悠来个高手传八郎,正好听夫人差遣。”</p>

我听说长秀娶了有乐那位当家哥哥的养女为妻,其实是他大哥信广之女,而长秀的继承人长重则娶了有乐那位当家哥哥的女儿为妻,长秀被有乐那位当家哥哥认为是朋友、也是兄弟,得到深厚的信赖,而且长秀他家跟三河那边也有些瓜葛。而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三河,一提到那个地方我就光火。我瞥那小家伙一眼,转身走开,头不回的说:“这不是你该干的事情,你回家去吧。顺便告诉正信,我的事情不要他操心。”</p>

“夫人的事情原本不需我这个外人来操心,”清癯老者在亭前迎候道,“只因长益公子随信忠大人不日就要出征,要打的是哪个地方,相信夫人心里有数。此种情形之下,夫人还肯留下来,住到这家里,委实心大得很吶!即便老朽长年跟随心气宽广的右府大人,对夫人这般胸怀也是出乎料外。”</p>

我朝那边树影下投眼一瞥,那小厮又不知藏去哪儿了,心想其虽年小,机灵敏锐却似远不在乃父之下,竟能在贞胜这样的人物眼皮底下出没自如。不过我很是暗暗佩服正信,躲到这样的地方居然也能被他找到,还派他那么年小的儿子跟着混进来了。</p>

至于去留,我早已心意既决,当然不能告诉这个名叫贞胜的清癯老者。于是我礼数不失的说:“我想既来之,则安之。请多多关照!”</p>

“那就是随遇而安了?”贞胜恭坐榻席,侍奉我进茶点,看似漫不经心地随口问了句,“夫人你信什么啊?”</p>

我想起我们家大膳大夫给贞胜的主公那封挑战信落款署名“天台座主沙门信玄”,就微笑道:“我们家信天台啊。”贞胜点了点头,过一会儿又似若无其事地问:“夫人对于前次安土城那场天台宗与耶稣教的大辩论,有何看法?”我安静地接盏品茶,礼毕回答:“我没参加,不知道。”贞胜微笑又问:“你对耶稣教怎么看?”</p>

我留意看他沏茶的手法有条不紊,颔首施礼道:“没接触,不了解。就听说你喜欢。”贞胜微微一怔,沏茶之时的手法显得不及先前那样稳了,沉默片刻,头没抬的道:“你听谁说的?”我微笑道:“那并不重要。就直接承认你喜不喜欢嘛?”</p>

贞胜无言以对。按着碗默然抹盏调茶片刻,过了一会儿,又似若无其事地探问:“听说夫人与那显如上人似乎熟络得很?”我微笑道:“‘得很’倒也谈不上,先前就只有一两面之缘。不过你也知道,他是我们家大膳大夫的连襟兄弟来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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