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智者大师一生的恨事。</p>
在临终前,他给杨广的书信中谈到了这件事,还一直不能释怀。</p>
他描述了当日的情境,“于荆州法集,听众一千余僧,学僧三百,州司惶惧,谓乖国式,岂可集众,用恼官人。”</p>
他的这次集会,被官府认为不符合国家集会的政策,并被认为有可能危害国家的安全。</p>
这是一个正当而正确的理由。</p>
江南历次的反叛或战乱,背后始终总会有影影绰绰的佛门中人参与。</p>
因而,隋朝对于借传道布法为名义的大型集会,非常敏感,并且严格防范。</p>
这符合隋朝的国家利益。</p>
当江南再平,天下无事,杨坚甚至将江南三丈以上的船只收归国有,以消除反对力量的东山再起。</p>
这种一千多人的集会,既有组织,又有领导,同时还有共同的信仰,是一种绝对重大的潜在危险。</p>
当地的主管官吏,断然采取了最严厉的反制措施。</p>
此次集会,在官府的干预和驱逐下,朝同云合,暮如雨散。</p>
智者大师在家乡的布道彻底失败。</p>
此次荆州布道事件,熄灭了智者大师想将佛教和皇权分庭抗礼,最后一次的公开尝试和努力。</p>
他非常清楚地认识到,世俗皇权不可置疑的威权,在绝对的力量之下,所有的信仰都弱不经风,而轰然倒塌。</p>
世俗之中,权力就代表一切。</p>
于是,他调整了自己的传教方式,那就是在世俗之外,将佛教发展成一个独立于皇权之外的宗教。</p>
开宗立派,创建严格的系统,才可能在思想和组织上与世俗的皇权,并行不悖。</p>
智者大师顿悟,他将开创佛教的新天地。</p>
但在这次荆州传教事件中,智者大师欠了杨广一个天大的人情。</p>
当杨广了解到智者大师所面临的困境时,他乘风顺水,做了二件人情。</p>
首先,他和荆州总管打招呼,让他们给予智者大师传道的方便。</p>
最重要的是,他启用自己私人的力量,说服杨坚,让他亲手给智者大师的精舍题名为“玉泉寺”。</p>
皇帝的御书,金字招牌挂在寺院的门楣之上,这是一种无上的荣耀,也给智者大师传道带来了方便。</p>
智者大师的道场成了皇家御赐,根正苗红地“自己人”道场。</p>
但这也欠了杨广一个天大的人情。</p>
杨广抓住这个最后,也是最好的机会,再一次延揽智者大师进入江都。</p>
在接下来的二年,杨广给智者大师写了六七封书信,屡次请求智者大师再临江都。</p>
对于世俗皇权的强力要求,智者大师已经无法再拒绝,或者,在荆州传道之后,他也不想再拒绝了。</p>
智者大师调整了佛教的发展方向,他顺江东下,再履江淮。</p>
杨广曾经有一个完美的计划,既然智者大师不肯合作,那就另外再选一个人继承他的衣钵。</p>
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接管江南的佛教势力。</p>
杨广自诩天下第一,他现在又是智者大师的弟子,继承智者的衣钵,他觉得最合适的人选,就是他本人。</p>
但他又一次遭到了智者大师的无情拒绝。</p>
智者大师不置可否,他只是不痛不痒地给杨广献了一部新作《净名经疏》。</p>
但杨广其志不在此,他终于挑明了自己的目的,要智者大师传授自己衣钵,让自己成为江南的宗教领袖。</p>
这与智者大师想让天台宗成为世俗之外,独立发展存在,可以和皇权匹敌的方向完全背道而驰。</p>
智者大师断然拒绝。</p>
他知道,即使付出自己的生命,他也要坚持道统的独立。</p>
杨广虽然并没有用强,但和第一次在江都拜师有所不同的是,北方杨坚庞大的阴影,始终笼罩在他的身上。</p>
智者大师此次再临江都,带了一个四十人的僧团,本来是准备在江都弘法。</p>
只要开始,就永远不晚。</p>
但非常吊诡的是,他作为江南佛教领袖,来了这么多天,竟然没有一个人来向他求道。</p>
这显然是世俗的皇权,又一次显示出它粗暴而强横的力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