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我都无法理解，无法理解协调神对众生和文明的判罚。”
“如果我们的同情心、对善恶的思考，对真理不息的追求不是来自创造我们的神明，那是来自哪里呢？”
罗比安苍凉地自问，“想到这一点，我就更不能原谅带来文明黄昏的诸神。我在那些毁灭者脸上，从来看不到痛苦。”
席恩沉默了很久，道：“也许是众神站在一个更高的角度俯视人界，自认为看透了尘世的愚昧和反复，又天生通晓万物，不需要众生对未知的探索。”
“我们人类用各自的方式追求幸福，有的人竭尽全力也得不到幸福，可是众神一开始就拥有能建造乐园的力量，赐予了唯一的‘幸福’。我们人类有时需要他人的指引或同类的参照，苦苦思索也未必能找到方向，但是神明似乎本能地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来维持他们本身和想要的事物。”席恩推测，“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们就算做错，或者造成惨烈的结果，也没有惩罚吧。”
罗比安深深苦笑。
所以当初协调神离去，将神代最后的遗迹沉入了地下，不见天日，其他的神明毫无感觉，千万年来依旧以统治和庇护艾斯嘉的神明自居。
法师站起身，还是那身不变的黑袍，和永远寂静深远的眼神，在漫长的沉思和静默后，吐出让万物沉寂的幽邃嗓音：
“罗比安前辈，其实，恶魔才是文明永远的敌人。”
罗比安不以为意，如果是东方学舍的白袍们，也许会认为黑白两道势不两立，认为深渊是万恶的渊薮，但是身为看过更悲惨的历史，经历过无数思想沉淀的位面旅行者，他远比其他的白袍更睿智达观，透彻而客观。
“恶魔不因你而生，不必为他们在你之前的罪行负责。而且真正伟大的文明能够战胜这些混乱邪恶的生物，强大的法师也能和恶魔沟通，甚至利用和压倒他们。但是，诸神不会被弱小的苍生打动，不因任何高贵、仁慈、守序、高尚的行为而怜悯。”
黑袍却知道不是的，虽然诸神必须除去，因为这场不容有失的神战，但天堂和地狱，软弱的人类都需要。
没有贺加斯的惩戒，也许被强大文明侵吞的弱小文明更多，被强者碾压的弱者更多，被剥夺尊严殆尽的弱势世界更多，也没有秩序之环的匡正，没有遏制资源掠夺和殖民之路的警告。
是贺加斯提前带来了宇宙的秩序，哪怕是用混乱神的暴行和摧毁制造的血与火的秩序。
但是兰修斯对艾斯嘉的伤害是事实，双子神身为现有文明的敌人也是事实。
法师将双手拢入袖中，仰视灰蒙蒙的天空。
协调神作为一位高高在上的神明，已经足够仁慈，公正，善良，其实好于大部分人类的统治者。但事实是，他对一部分美丽获选者的袒护，对广大众生的漠视，对人性的不了解，造成了他和艾斯嘉之间永恒的裂痕。
协调神痛恨污秽和丑恶，向往纯洁美丽的乐园，把心爱的世界建设得尽善尽美，但是在混乱神撒下黑色的种子，将那些贪婪、欲望、暴力、迷惘、嫉妒、仇恨……的原罪播撒到人的心底、用遍布倒刺的荆棘为众生修剪出不同的命运，刺入痛苦和磨难的鲜血，贺加斯的乐园就不复存在了，被黑色的心影侵蚀。
可是直到兰修斯死，贺加斯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那看不见的梦魇，早已污染了他心目中的理想乡。
他不知道身边的弟弟才是破坏他秩序的罪魁祸首，憎恨着不知感恩的叛逆者，也憎恨着传授魔法技术的奥古诺，离开了艾斯嘉。
但是被混乱神诅咒的众生，注定不会满足协调神的幻想。
生命源于火焰，人类自痛苦中发现自己，重获新生。
活在这个冷酷的世间，挣扎在这个冰冷的宇宙，创造能够成为温暖家园的文明，历经磨难，创伤，渴望，在亲身的体验中打造未来。
这就是生存的价值。
人类活下去的动力。
被神明赐予的“幸福”，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幸福是自己去争取的，因为人类就是这样无药可救的生物。
从一开始，贺加斯幻想的乐土就是个单纯的美梦。
可怜的，又值得尊敬的神明。
当魔法之王低下头，看到无数尘埃的历史，又释然了一部分心结。
任何高尚的大义和理由，在死亡面前，都是苍白的。
罗比安内心深处一直盘旋着一个问题，不能不问，此刻郑重地提了出来：“席恩，你爱这个世界吗？”
在圣贤者被神魔囚禁折磨千年，回来后依旧选择守护这个不曾善待他的人世，任何一个艾斯嘉的生命都不会质疑这个问题，这也是众生矢志追随他，自发加入这场神战的原因。但是罗比安的年代，目睹了太多堕落到深渊的法师，了解地狱的可怕，席恩有着珍贵的品质，也有着历经考验不曾低头的坚强和理智，但是他经历了太多人世的黑暗和人性的残忍，如果他不能真正爱世界，放开胸怀感受他人给予的温情和信赖，对他自身是痛苦的煎熬。
席恩愣了愣，毫不迟疑地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当然，就算吃了一辈子苦药，我也尝过美味糖果的滋味啊。”
白袍的长者投以困惑的目光。
他再没能问出魔法神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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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较长的后记】
席恩大大是被糖果收买的小孩，哈哈哈。
就是在他当上黑袍学徒时，偷偷给了他一颗糖的实习生，在《白银血脉》一章中。
虽然有异族朋友的友情，牵引了他的人性和温情，但是他对同类也就是人类最后也是无法放弃的爱，就来自当年给他糖果的少女。
从梦里肖恩的经历，席恩知道世上有爱和温暖，但那些不属于他，也是他竭力和自己身处的世界区分开来，导致感性扭曲，无法感到善意的悲剧起源。而且他的理性知道，珂曼家族和东方学舍收养肖恩，教他知识，培育他成长，严格说来是要求回报的，就是肖恩担起光之子和救世主的责任，但是肖恩背弃也没有意识到。所以席恩唯一亲身感受到，完全不求回报的好意，就是当年，在学徒大厅，那个给他糖果的实习生。
就算只是微不足道的好意，也许只是随手的善心和关爱，却让他相信了人性，体会到善意的美好，一生不忘。他也愿意去守护那点善良，不求回报也不惜生命，就和当年冒着生命危险救了那个少女一样。
从某个角度，这个无名又普通的女孩，拯救了世界。
罗比安是一位伟大的法师，虽然文里对他的着墨不多，但他的气量超越了大部分法师，是一位可敬的人类。可以说，作为第一个神代遗产的继承者，他承担了最多，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忍受着长久的寂寞，也保守着最沉重最痛苦的隐秘，那些被混乱神毁灭的废墟。可是最后，当罗比安付出了那么多努力，还没有正式发动神战，他没料到的结果出现了——席恩拯救了世界，完成封神的任务，现在还成为了神战的实质领袖。
可以说，罗比安的人生是白费了。就像某些小说里，累死累活拯救世界，到头来发现，天命的救世主是别人一样。换个重生或穿书的主角非得报社不可，再不然也会走逃避颓废的佛系路线。但罗比安丝毫没有介怀，反而衷心的高兴，欣慰自己没能救到的孩子成长得如此出色。现在对席恩的一些告诫，也是对他抱有无人能及的期望，希望他能比自己更优秀强大，也因为知道了席恩坎坷的人生，希望他今后获得幸福，所以他下文会带走肖恩，让这对兄弟能在神战中携起手来。这是一位伟大又智慧的白袍前辈。在目光的长远、胸怀的宽广和成熟度上，他是超过席恩和月的，无愧于白银王的继任者，迷走的光精灵拉法选择的追随者。今后有兴趣的话，会写写雅克·罗比安的番外。
但是完整的人格，往往是得天独厚的条件孕育出来的。白袍罗比安的人生非常圆满，有幸福的家庭，有和平的国度和美满的人生，人格成长得饱满而充实，他的遗憾都是个完满的句点。虽然他依然伟大，换一万个人处在他的位置，都未必有罗比安伟大，所以世上只有一个位面旅行者。而席恩的人生太悲催，从一开始人格发展就是扭曲的，从小和双胞胎弟弟分别，经历了摧毁的打击，家庭破碎和被世界驱逐，天天被孪生感应折磨，人生就是不断黑化和被考验，面对无数人性的丑恶和黑暗的世道，他能成长得这么坚强独立已经是奇迹了，所以世上也只有一个魔法之王。要么自强不息，要么追求理想，能造就最伟大的人性。
月和其他神级候补只知道神代的事，龙法师茱莉亚知道其他文明的事（罗兰的先祖，奥斯曼帝国开国皇帝的妻子，外传《龙王之心》有提及），因为她是罗比安之后的神级法师，所以前往了曙光战场，抵抗能族和晶族而死，也是一位非常伟大的前辈，女巫之国的创始人。
有机会的话，这些神级法师都会出来溜溜，像原版后传的魔道女王雷诺雅，因为法师是本文最特殊的群体，而神级法师和神级候补又是最优秀最有特色的人们。
而帕西斯，很讽刺的，他最憎恨仇视的人，才是世上最理解同情他的人。包括肖恩，都不能共鸣帕西斯的心情。
其实席恩当年的处境和他一样，面对的是统治世界的权力机构，降下救世主预言的众神，强大的侵略者魔族——他要复仇的弟弟肖恩和背后的靠山还是同样的正义立场，他还不是打倒了。小帕和菲莉西亚出息点，不要没用的折腾，励精图治卧薪尝胆，一个武力高一个魔法强，有什么好怨恨的，还夫妻同心呢。
可是帕西斯只沉浸在自己的悲惨中，通过发泄让自己好过，不愿正视现实。他的品性也让有尊严的人们瞧不起，借用维烈这种卑劣侵略者的手报私仇，毫无责任心和初代国王的自觉，虽然他憎恨贺加斯，用起协调神的力量却丝毫没有不好意思，还用那样的力量滥杀无辜。
他有偏执的心念，却不挖掘强大的意志力，迷恋强大外力的他，其实是胆怯的，就和神官面对自己本体的态度一样，他不是真正的强者。
可是席恩依然怜悯这样的帕西斯，设身处地为他着想，一来他们曾经一样弱小卑微，面对的仇人相同；二来他认为帕西斯有理由恨他，当年席恩复仇的手段的确伤天害理，就算封神和拯救世界是主因，但席恩承认其中有向肖恩报复的因素。如果不是帕西斯把萨玛艾尔纳入了复仇范围，超过席恩的容忍限度，他依然容许这个仇人向自己复仇，还准备好肖恩帮徒弟，是帕西斯的无底线触怒了席恩。
就像罗兰等人不能接受帕西斯的态度，一千年了，圣贤者都受过远远超过限度的惩罚了，还拿种种借口不依不饶，自己还不认罚，所以帕西斯会悲剧。
而身为逆神者，神明眼中最可恶的叛逆，很有趣的，席恩也是最理解神明的人，所以后文会和贺加斯有奇妙的纠葛。
其实席恩大大身上具有神性，和贺加斯不同的神性，从他听到玛娜精灵的声音，决心守护这些卑微的魔法生灵，实现她们的愿望就开始了，何其像回应信徒祷告的神灵。他是以凡人之身成圣成神的人物，又因尘世的折磨和自身的黑暗而成魔，很有意思。
无论自身的软弱还是他人的黑暗，作为地狱之主的他都包容，但是因为对强大灵魂的追求，对自己的软弱又格外痛恨。
这一周的私事比较多，所以更新会放慢，另一方面也是想在这篇写些思考性的东西，构思最终的神战，需要时间。
我不想把神明写成平面的反派，神和人之间有本质的冲突，神性、立场、阵营、思想都有可挖掘之处。对人类来说，毁灭文明和神代的众神当然是敌对关系，但神明自身不认为自己是邪恶一方。而在大环境下，其实人类也不是无辜的，比如地球上破坏自然，造成无数物种毁灭的我们。比如被协调神毁灭的大部分世界。
以前一些小说游戏动漫中，碰到反派的神明主角会嚷嚷：xx有什么资格毁灭我们！这是没道理的，对错，权利，资格之类词语，只是人类发明的名词，就像原版小史质疑的：“我们对你们的论调没有兴趣，你们总是能将自己的行为正当化，为什么神不可以裁决你们？你们不也随意破坏自然，决定其他种族和动植物的生死吗？我的根源法则是毁灭，我只为终结而终结。”
说穿了，神性，自命不凡的人性，都是这样的东西。身为地球唯一的智慧生物，人类对其他物种也有这种莫名其妙的傲慢，剥离了温情脉脉的面纱，理性揭露的本质都是一样的东西。但就算在人类之中，一样有爱护自然的人，动物保护主义者，提倡和谐共存的人士，甚至爱动物超过爱同胞的极端分子一样。
人类创造的名词，只是为了规范自身，创造人类栖身的社会所需的法理、教条、规则和公序良俗而诞生的东西，宇宙和外星生物（如果有）并不按照人类制定的规则运转。同样，即使有所谓的自然法则，神明的规定，人类也不必一定去遵循，但是对照、进步和反思是需要的。人之所以为人，智慧生命和其他动物的区别，也就在于人会思考，会寻求自身的意义，会探寻和发现真理，赋予世界美和更高的含义。人类中最优秀和伟大的那群人，总是这样，这是一种非常美丽的思维活动，也是短生种区别于长生种最大的不同。
文明伟大，但不是生来伟大，至少吞噬世界的进步，不要认为是理所当然的，假如那不是生来拥有，而是有一些存在比如神明赐予，那更有思考的余地。
最终，除了生存之战，还要给这场神战特别的意义。
这也是这场神战对于有些参与者不同的意义，对于大部分普通人来说，能得回生命和尊严，也就足够了。因为对于凡人来说，神明的力量是无法抗衡的暴力，这本质上就无法接受。人要活，要发展，就这么简单。
接下来，两位神隐已久的主神终于可以出场了，比起其他死的死废的废的神明，这两位也算是逼格最高的角色了，也是席恩最强大的敌人。虽然小贺我至今觉得是呆木头，但是他给予艾斯嘉的恩泽，还有曾经维护神代人们的心意，都是无法否认的事实。兰修斯堪称隐藏boss，看过原版的读者会知道，除了兰修斯，新版史列兰的立场也暧昧，在神和人之战中，他会站在哪边呢？前文有过暗示，他是会如杨阳和诺因所愿，脱离他所属的群体，还是月坚持认为的，终究会回到神明当中去，暂时打一个问号。
有一点很有意思，人类将裁决权委交给了神明，世界末日就是这样的概念，也许是宗教的影响，也可能是人终究需要外物寄托和升华自己，在法律诞生以前，有宗教框架人性，后来是法律的局限性，宗教和信仰依然需要，没有比天堂地狱更好的惩戒方式规范脆弱又贪婪的人性了。但是除了神以外，人类不会同意别的物种踩在自己头上，所以魔族就是侵略者，更不用说魔族的档次还低劣。不过很遗憾的，文明之战，拼的就是科技和力量，实力不如，哪怕你道德崇高人品高尚也没用，所以精灵灭族，艾斯嘉之前被碾压玩弄（也是自己人各种作死），后来奋发了才赶上，其实还是托了席恩带来的文明复兴之福，也是主角们终于在新版选择正确。原版的话，还要看女主角她爹的脸色和虚伪薄弱的人情关系（一戳就破，详见后传）。
原版借着黑维，也对哲学进行了一些浅层的探讨，但是主要集中在人性上，借着多重人格玩一把趣味。但是新版的维烈已经揭示了他废物和暴徒的本质，他是分裂不出黑维那种睿智强大的人格，虽然他确实是人格分裂患者，但是暴力的人格只是他的幻想，为了保护软弱的自我，让自己获得释放，逃避良心的谴责，自始至终只有一个维烈，后面会揭示，不过他出场还早，因为这家伙太没品了，先神战。
人格分裂可是高智商人士的专利，也只有席恩大大这样真正的天才才能玩得溜。不过神明其实也像草履虫一样，能分出许许多多自己，还可以雌雄同体和雌雄转化，呵呵。
另外，有读者推测神代是国泰民安，的确如此，但是和平只是表象，自上而下的腐败是真相。
神明统治的弊病在于无法自净，凡人的王朝还可以闹起义革命，温和点的话改革、变法之类，但是一来贺加斯排斥污秽，无法接受众生的缺陷和人性的污黑，他甚至会仇恨让他看到污点的人，虽然公正，但只有不得不看到才会处理，美丽的表象也麻痹了他；二来神明是压倒性的强大，不彻底推翻，神代的覆灭就是惨痛的教训。就算白银王等人的抗争只是少数人，大多数人都忠诚于神明，降下毁灭的混乱神又何尝在意，憎恨叛逆者的协调神也把艾斯嘉的所有人都恨上了。而其他神明都视万物为蝼蚁，根本不会在意凡人的痛苦。所以前文秦蒂丝等神明想不到对维烈这种侵略者的纵容会引来艾斯嘉人切齿的恨意，以及预言对双子的伤害，他们无所谓，没有切肤之痛。
虽然神明不像魔族嗜杀，看似好一些，却是另一种糟糕。白银王等人的反抗势在必行，如果只是为了讨回种族的自尊，或者追求空泛的独立，他们不至于如此流血流泪拼尽全力，实在是底层的情况不行了，还越来越糟，那些仗着神明宠幸的背叛者踩在自己同胞头顶作威作福，丢弃尊严讨好神明的猪队友越来越多，后来，神队友萨桑之子们全被混乱神坑死，最大的靠山魔法神和初始龙双双毙命，不奋力一搏还能如何？等死吗？
所以塞菲斯对兰修斯下那个弱智的诅咒，真的是恰如其分，让他也变成一个白痴，尝尝被强行净化的滋味。但是万物吞噬者骨子里一样瞧不起众生，所以他最后设的棋局，将历代惑乱之星当做了工具，就是席恩还不知晓，被强加的命运。
所以小龙就是替他祖宗还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