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肖恩愿意,我没有意见。”席恩心想这是弟弟的福气和造化,被尊敬的前辈亲自点拨,何况这位还是最强的神级法师之一。
白袍的长者认真接下了任务,这也是他一直以来在时光中穿梭,所做的事——教导后人,让他们成为传承和守护文明的希望。
位面旅行者深邃的目光穿透了眼前,交织着过去和未来,历经无数沧桑。
“我因创造了‘时间隧道’这个魔法登顶,成为时空系的神级法师,也是这个魔法让我成为位面旅行者,来往不同的空间探险。一次意外在时光的间隙遇到了白银王路卡斯前辈的元素精灵,迷走的光精灵拉法,知道了神代的隐秘,那个失落的,被诸神毁灭,艾斯嘉曾经最辉煌的文明。那是我的起点,也是我的终点。”
“自那以后,我和拉法一起踏上旅途,过去是无法改变的,一旦我前往未来,就意味着和我的时代诀别,和我的亲人、朋友、爱人、孩子永别,我再也无法回到我思慕的家乡,但我还是出发了,前往无限的未来。我没有后悔,长久的时光,我唯一的路标是那些历史的可能性,可能脱颖而出,成为神级法师和神级候补的孩子,瑞维恩、茱莉亚、克莱尔、伯因特、玛莎、奥兰托……他们都是我的学生,我的宝物,虽然你和布拉德很遗憾不是,但我也找到了你们,见证了你们的优秀和独特。然后是今天这个文明复兴,群星争辉的璀璨新时代。”
席恩默默倾听着前辈法师平静的叙述,那平和的深沉下,是无数时光的厚度、无尽的寻觅和无声的承担。
看不见的时光中,位面旅行者见证了厚重得常人无法想象的历史,创造了第二代叛逆法师组织,矢志保护艾斯嘉和其他文明,对抗神明。
这位伟大的前辈。
“我从开始寻找真相起,就一直经历失败。这个多元宇宙太辽阔,我不知道要去往何方,光精灵只能为我打开时空门,方向要我自己寻找,光的速度面对虚空的距离也太过缓慢。存在之树尤格拉希尔是到魔导历的三百年后,大陆历中期才被发现。在此之前,我创造了寒冰王座的毁灭倒计时,请秩序之环监督发展过快的文明,及时提醒,然后赶去帮助。但是就和神代毁灭的过去无法更改,毁灭的未来一样属于混乱神的领域,我不是没赶上,就是面对一片虚无的空洞。双神的制裁,任何文明都没有抵抗之力,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好在有逃难的玛娜精灵,我收集文明的记忆碎片,一次次无力地背转过身,回到我的起点。即使有存在之树的定位,我又找到了最快的宇宙交通工具魔力方舟,但是没有积攒足够的实力,我也不是两位主神的对手,我的旅途就是不断重复的追寻和徒劳,一直到不久以前,从你身上,我才终于看到了‘希望’。”
白袍淡然总结,“席恩,我和奥兰托,说是你的前辈,其实不过是虚长你一些岁数,或者恰好出生在你之前。在你的人生中,从未伸出援手,你的成就不因我们而增色。可是因为你已经是叛逆法师的领袖,这场神战的支柱,你绝对不能失败,我们也只好厚着脸皮做你的指导者了。”
“罗比安前辈,我明白您的意思,捍卫人类文明的战争中,哪怕付出一切都未必能成功,何况我们和众神的战争一旦行将踏错,就是万劫不复的灾难,无人能后退半步。”
“但我不是人类文明的守卫者,也不是路卡斯前辈他们那样的先行者,不是您这样伟大的先驱。只是在和众神的战争中,我一开始就没有给自己留下后路,今后同样如此。”席恩坦然道。其实他走上逆神道路的初衷,既不伟大也不高贵,不能和每一个叛逆法师的前辈相比。
白袍感到由衷的歉意:“对不起,席恩,其实这个世界的人,都没有资格要求你再为世界牺牲。”
只是,有的事情,除了你这位神级法师和魔法之王,再无人能够做到。
所以这副责任,只能你来承担,就像当初,遇到拉法的我一样。
法师摇了摇头:“无所谓牺牲,罗比安前辈,魔法是我的生命,是我的全世界,现在我把我所学的魔法还给这个世界,用来保护艾斯嘉,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白袍微微一笑,这个最了不起的后辈,真的不用他再担心什么了。
这时,一阵大风吹过,露出一座沙丘下面的东西,古老的大鼎,犹如祭祀用的祭坛,被风化得破败不堪,青铜的表面还有陈旧的血迹,席恩愣了愣:“这是什么?”
被混乱神毁灭的世界,应该是完全的空洞,除了塞尔加文明因为是协调神所灭,还残留了痕迹,比如黄昏要塞和混沌之龙的遗骸。其他文明剩下的东西,不过是罗比安复刻的遗迹。可是这个东西,他看得出来是原始物品,仔细看,还有一些遗物也是,带着不同文明的特征。他不禁朝前辈投以疑问的目光。
罗比安露出几许苦涩的神色:“有的文明没有打破协调神的禁忌,因为别的原因毁灭。自从神代以后,协调神基本上处于隐居状态,偶尔复出,是判定文明必须毁灭的时刻。他不再要求人们的信仰,也不理会新生的生命。真正在宇宙中传播真神信仰的是生命女神秦蒂丝、冥神普鲁托、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和元素神,其中属生命女神和冥王的影响力最大。”
这一点席恩知道,他还翻看过秦蒂丝的花心史,把她那个同样花心的老公抽筋扒皮(剥离法则),放逐到凡世之中。
“这是降神术用的。”魔法之王一眼看出,抚摸大鼎满是污迹的表面。
“是的。”罗比安悲哀地道:“它来自尤尔特文明,一个普通的高魔世界。在魔力寒冬引发的大灾难中,那里的人们乞求神明拯救,用学到的降神术布置仪式,尤尔特王亲手献祭了自己的妻子,他十三个儿子,还有最爱的小女儿,也换不来生命女神的垂怜,降神术依然不成功,最后绝望自杀,文明也在连续的自然灾害中毁灭,只剩下这个被怨灵缠绕的祭坛。后来元素精灵们告诉我,不是他的仪式不规范,也不是他的执念不够强,祈愿不够深刻,更不是他献上的祭品不够,只是生命女神厌倦了这个旧情人,不想再聆听他的祷告。”
“……”席恩沉默了一下。
白袍不由得握紧双拳:“所以……席恩,对法师来说,绝不再期待诸神的怜悯。当我听到奥兰托说那个协调神的降神者恨你,因为你降下神明而仇恨你,至今都怨恨世界和所有人,串通神魔,要击败你,不顾世人和他自己的妻儿,我真的是无法理解,如果——如果我知道艾斯嘉遇到那场元素衰竭的危难,能够以一己之身解除世界的危机,那么无论是我,还是我的弟子们,朋友们,每一个我认识的人,都愿意挺身而出,成为世界的祭品,还是个一定会成功的祭品,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当一个成功的祭品,不用目睹自己的世界灭亡,拯救自己的亲朋好友,他到底为什么而怨恨!?”
席恩不答,哪怕有世界的大义在前,帕西斯恨他也是正当的。不是所有人都生来伟大,也不是每个人都有义务为世界牺牲至此,何况帕西斯的家庭因他而破碎,他再恨他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帕西斯将自己的仇恨扩大,又不同了。但这也是帕西斯生不逢时,被卷入这场神战,原本义正辞严的仇恨和谴责都变了质。
在罗比安,月,这些前辈和许多法师后辈眼里,他无比重要,所以恨他的人不重要,在文明和无数生命的重量面前,也确实如此。
可是席恩又不禁想起,那个垂死挣扎在世界不为人知的角落,病骨支离,满身伤痕,没有人在乎,没有人顾惜一眼,死了也不会有人记住的生命,那个最落魄弱小的自己,在时代的悲剧,在战乱的年代,他微不足道,和无数死去的流民、乞丐、没有力量的百姓,卑微的众生一样。
他早就知道,如果不能活下来,不能达成他的目的,那他的任何主张和控诉,都会随着他整个人的死而消失。
世界依然冷酷地运转,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死亡停下,还会有新的英雄和救世主出现,世界自有意志,会选择救世主,不是他和肖恩也会有其他人,像以前的白银王等先烈,后来的罗比安前辈、月前辈……像现在的罗兰、诺因、杨阳等等优秀又有责任心的人出现。
其实不是因他而世界得救,只是正好是他救了世界。
这个他所爱的,也所恨的世界。有美丽的魔法和丑陋的同类的世界。
魔法的精灵说:想让世界更美好。他们默默无闻,生来卑微,从生到死都不被人听见,不被人看见,就和他一样。还不是魔法之王,在世界的底层艰难跋涉,听到万物之声的那个男孩心想,这是我的魔法,记住了他们的心愿。原来这个丑陋的世界,还有这样美丽的声音。
我想让弱小者的哀告被世界听到。
让这个世界如玛那精灵所愿,更加美丽,不再那么痛苦。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即使被世人践踏,被亲人遗忘,被神明判定必须舍弃,也一定要活下去,活到完成复仇,推翻否定他的众神。
所以他爬到了世界的最顶峰,不是来自任何伟大的理想,只是一个再卑微不过的愿望。
席恩静静合上双眼,当再次睁开,又是无法被任何事物动摇的清冷和明彻。
“任何仇恨和执念都不是无缘无故,有它的正当性。”
罗比安摇了摇头,从那个叫“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的人身上,他看到了人性最自私的缩影,看到了从前那些高贵使徒的模样。
在神明面前摇尾乞怜,在同胞面前趾高气昂,放弃了为人的尊严,只有逃避自我和一切产生的怨恨。
如果帕西尔提斯的仇恨真的正当,他第一个要战胜的是体内强大的神明,然后是导致世界濒临破灭的魔族,不敢面对协调神,又想借用侵略者罪恶之手的他,选择了最丑恶的复仇之路——发泄。
“我和帕西斯之间是私仇,不过我会解决他。”席恩知道无论是他还是帕西斯,都没有放纵私人情感的权利了。
本来,如果帕西斯足够强大,等神战结束,他还想等待他来挑战他。
“他不值得你对付,你的战场在诸神那里。”罗比安不容反驳地道,后辈还不用为这种敌人费神。
“?”想到自己用了威胁的手段,帕西斯也安分了,无需这位前辈和月前辈操心,席恩点了点头。
他单膝跪地,掬起一捧细碎的沙尘。
一瞬间,原本雪白的侧面变成剔透的惨白,另一只手捂住嘴唇,干呕了两声,完全失去血色的纤长手指宛如坟墓旁的接骨木白花。
“席恩,不要接受元素精灵的记忆!”罗比安变色,稳重的声音都变了调。身为心志坚定的神级法师,他也只敢听取玛娜的口述,这些沙尘都是无穷无尽的大地精灵和沙之精灵的遗体,也只有这种元素精灵还能剩下物理状态的载体,在被混乱神毁灭的宙域,只剩这些零星的星球残骸可能幸存。
但是长久的时光下,这些元素精灵早已耗尽了生命,有些更是在毁灭当初就破碎了,根本听不到他们的声音。要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只能用元素共感,意味着同步体验,那恐怖的情景会摧毁法师的理智,没有一个活着的生命经受得起。
法师已经恢复不变的冷定,展开霜白优美的手,让掌心的灰烬簌簌落地,缓缓摇头。
“魔法精灵的遗言,我必须听到。”
罗比安无语,任何人在魔法之王的意志下,都只能低头。
席恩在元素精灵的回忆里看到了毁灭的景象。
首先是崩裂的天空。
无数裂缝从温柔的天幕蔓延伸展,天的穹隆破碎,大地在震动中摇撼,仿佛有巨大的锥子撬动着世界的地基,从不断扩大的裂痕,冷酷的寰宇露出漆黑的原暗,来自混乱神的毁灭之翼张开不见天日的囚笼,其中炽热的光芒是神罚之剑,星辰黯淡失色,万物哀鸣。
伴随着天地崩裂的轰鸣,凄冷惨白的飓风横行,席卷脆弱的尘世,暴虐地将一切造物摧毁,播撒毁灭的阴影,势不可挡地前行,黑暗之海将一切声息淹没在绝望的潮汐之下。
流火从天而降。
血雨倾盆。
在一瞬间,一切都面临着终结。
大地被火焰吞没,海洋蒸发,所有死者的魂灵如同飘摇的虚影,在短暂的悲鸣中消逝。
因为所谓罪恶文明中罪人的灵魂,不被冥界接纳。
最先溃灭的玛娜精灵,在文明的末日中,如同一只被撕碎的摇篮。
“你看到了什么?”
“她们在害怕,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好多在警告那里的生命逃走,可是没有人听见,没有神级法师……”席恩看着自己颤抖的左手,不是源自恐惧,而是为玛娜和元素精灵的心痛。
白袍深深叹息,难受地关照:“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席恩,我只是看过一次秩序之环记录的残影都受不了,卡农的遗址已经够艾斯嘉世界的人瞧得了,再多的重复景象反复观看,又有什么意义?”
席恩又想起神代毁灭的情景,同样由元素精灵传达的久远记忆,模糊又清晰,永难忘怀。
代表神明的力量降下天罚,通往神界的通道在一下闪烁后破碎,贺加斯创造的乐土迎来了史无前例的天灾。
艾斯嘉大陆十分之九的生命都在一道漆黑的光柱下蒸发,横扫一切,大地上迸裂出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一直延伸到南境的漩涡海。
这道光柱洞穿了神代文明的中心,自内而外,彻底贯穿坚实的地基,将巍峨的建筑物全部摧垮,碎片坠入深不见底的火海,惊慌奔逃的人们在神罚下像虫蚁般弱小,哀告和神名的呼号无法打动冷酷的上天,曾经在艾斯嘉历史上最辉煌鼎盛的文明,伴随着神级法师们没有开始就宣告失败的抗争被摧残殆尽,连锥心的血泪也看不见,连最痛楚的嘶喊也听不见。
分崩离析的乐园中,曾经辉煌的一切都彻底坍塌,只有卡农的遗址随着世界树被深埋地底,归于寂静。
来自现实的声音唤醒魔法神,冰银的眼眸重新浮现出理性和清醒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