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连不断的疲惫相亲中,可能是因为观察过度,偷眼看得太多,秦海洋患上了眼疾。眼皮隆肿,眼白布满血丝,只好眯着眼睛看,稍微睁大,眼里酸水直流。眼睛是体现人精气神状态的主要标志。眼疾使秦海洋失去了良好的精神状态。村卫生所大夫建议她出门时戴上太阳镜,海洋认为那玩意太时尚,让父亲向村人借来一架茶色圆片水晶石眼睛,架在鼻梁,古朴之中,稍显几份滑稽。一只手搭在眉棱遮光,一手遮住脸不让人认出,来到村卫生所,秦海洋见到了两个人。一个是曾经相亲过的个办企业老总的儿子,叫什么名字,她记不准了。一个是从未见面过的一个小伙子,叫什么名字,她不知道。个企老总的儿子一眼认出了秦海洋,见其鼻梁上架着一副圆片水晶石眼镜,不明何意,只觉好笑,抬腕看了一眼名表,偏着脑袋对海洋说:“哦呵,赶哪家潮流?镜片和我的表坨一样圆。”不予理睬。海洋站在那里等待着大夫叫自己。从未见过的小伙子也好奇地转过脸来。“不会是瞎眼了吧?”老总儿子阴笑道,“眼头那么高,为啥不嫁给太阳月亮呢?”正在给一位老太太量血压的大夫听不下去了,说:“小伙子有事忙去,来这里的都是病人。”“少废话。量你的血压。当心开错药,误伤了人命。”老总儿子桀骜不驯。从未见过的小伙子不依了,正在接受量压的可是他的母亲呀!“你说啥?再说一遍!”声调倒是高了,却没有磁性,单一得像知了叫。两步跨在了老总儿子面前,一副“再敢胡说就修理你”的霸气。见势不妙,老总儿子拿着药顾装“我就看不起跟你玩”的样子,大摇大摆,出了诊所。路见不平,见义勇为。真是个男子汉!隔着茶色水晶石眼镜,秦海洋的红眼睛投去敬意。“他为啥这样说你?你就不敢顶几句吗?”从未见过的小伙仍然余怒未消。只是腼腆一笑,心里说,我要是打他,只需要一个外摆脚。见小伙子在其母亲跟前问痛问痒,甚是孝顺,海洋不觉顿生好感。孝顺的人才是够格交往的,他们有起码的感恩和道德思想。试想,一个连给予自己生命的父亲都不在乎,作为一个朋友又能得到多少关照呢?自我介绍,两人相识。小伙子名叫孙长福,是北乡孙家庄人,因母亲听人说这家村卫生所治疗高血压有奇招,慕名而来。孙长福1.7米出头的个头,体格略瘦,上穿一件深蓝色T恤,T恤口袋别着一盒香烟,脚蹬一双品牌旅游鞋,总是耷拉着眼皮,不愿睁大那双炯炯的眼睛,就连刚才和老总儿子对峙时,眼皮也没有全部抬起。窄而高挺的鼻梁,鼻尖稍微鹰勾,头发凌乱,好像几天都没有洗了,脖子细而长,喉结凸起,棱角分明。其实这不是秦海洋喜欢的类型,但是,她被孙长福抱打不平的男儿血性和孝敬老人感动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一个男人,真正拥有了这两点,也就等于优良占了一半。再看他朴素不加修饰的外表,想必是一个朴实农民,田间好手,过日子的料。没想到,结婚后,孙长福原形毕露,有点懒惰,有时还玩赌钱。毕竟男人主外,农村也没有其它交谊场合,喝茶喝酒玩赌钱是唯一零距离接近人们的途径。秦海洋没有在意,更没有干预,听之任之,相信他的自我克制能力,不会在不正确道路上走得太远。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心似平原走马,易放难收。秦海洋明白这句话意思,也明白,“女人当家驴犁地”的西府人口语,不愿意管长福太严格。束缚,怀疑,喋喋不休只会适得其反,葬送掉一个男人在公众场合的面子和上进心。男人没有了面子和上进心,会被人瞧不起,殃及妻室儿女。海洋这样想是正确的。然而,胸无大志的孙长福不是那种知书达理怀志明德之人,见自己有时候夜不归宿,甚至几天不回家,海洋只是淡淡一说,浅讲道理,从不在心里生气。生气又有何用?躺在自己身边的男人由开始就是一条被抽掉了筋骨的草蛇!没有得到男人真爱,并不气馁失望。秦海洋坚信,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不断保健,他们一定会有好几个孩子的。孙家几代单传,秦海洋决心违反计划生育,一边挣钱,一边生孩子,一边交罚款。善良的心未得到回报,反而换来了狼心狗肺。宛如海洋大力支持一般,孙长福日愈肆无忌惮,由打麻将玩小钱,到扎金花推牌九掷骰子。这个赌场散了,连夜奔赴那个,那个散了,便四处打听,只要口袋有钱,只要能借到高利贷,绝对死守赌场,想不起家里还有一个漂亮的小媳妇。牌友给他绰号,阵阵到的“穆桂英”。秦海洋实在是忍无可忍了,闹了一场,背起包包回了娘家。第一次闹矛盾就住娘家,火气也太大了!绝对不能让儿子去叫,这样会惯出毛病的,往后日子还长着呢,三天两头往娘家跑,这日子怎个过法?婆婆知道后,端着一碗呥面,在赌场找到了孙长福,安慰数落几句,回家换了一身新衣裳,提着礼品,亲自登门请海洋去了。路上,无论谁问,都是一句话,“请媳妇去。犯牛脾气了。”不打招呼突然回来,说不定是和女婿闹矛盾了。父母再三盘问,秦海洋矢口否认,哼着民歌一句,摇滚一句,通俗一句歌曲串烧的调子,隐藏着内心不悦和痛苦,专心致志给母亲打扫房间卫生。“亲家!亲家母!快出来接客啊!”喜滋滋,乐融融,撞上了美事一般,长福妈脚一迈进大门,便扯着下蛋母鸡般的嗓门叫喊起来。听见是亲家母来了,正在厨房摘菜的海洋妈和正在看电视的海洋父亲同时出去迎接:“亲家母来了。快,屋里坐。”霎时明白了女儿在说谎。海洋听见声音,转眼由窗子一瞧,丢下抹布,跑进自己的闺房,脱掉鞋子,蒙头盖被躺在炕上装不舒服了。父母寒暄着接长福妈在客厅坐下。父亲虽然身体欠佳,脾气却很硬朗,见亲家母老花眼溜溜转着找海洋,回房间看电视了。母亲沏茶递给,担心道:“亲家母啊,莫不是海洋和长福闹矛盾了?”问着,坐在了亲家母身边的沙发上。多善良的母亲啊!一开口就给了人家一个台阶下。放个厉害点的,明明知道,也不往事情上提,先难为一下,看情况再说。长福妈是一个厉害干练之人,对这般小事,毫无忌惮,听亲家母先开口了,反装作若无其事,先是将杯子托在鼻子跟前闻了闻,说了句“这是新茶叶,茉莉花味儿很纯”,轻轻吹了下,哑了一口茶水,尚未全部咽下,说:“嗯,好茶!咳咳咳,好茶!”海洋妈见亲家母有意给自己卖关子,心生不悦,无语,旁若无人,低头扣指甲。虽在看电视,声音放得很小,父亲耳朵却在门外贴着,听外面没有声音了,判断俩亲家母在斗法,咳嗽一声道:“快进来,我头晕得厉害。”秦海洋听见父亲求助,心里一怔,“哗”地坐起时,双脚已放在了炕檐,欲下炕,却收住了,静静坐着,聆听父亲的响动。海洋妈进屋,父亲故意大声说:“你话太多了,亲家母是来喝茶的,别败人家雅兴,快扶我上炕。”说是扶,其实是自己上炕的,被精灵的长福妈偷看到了。趴在炕上**着:“快按腰,疼得厉害。”“噗——”长福妈听见,可笑之至,说是头晕,怎么又腰疼得厉害了?慌也不会说,拿我当三岁娃看。喝在嘴里的一口茶水喷将出来,接着又是一阵咳嗽。一口气接不上一口气的那种。按着丈夫脊背,海洋妈小声道:“你应该说头疼。”父亲也明白自己谎话败露了,仍执拗不改,继续大声道:“就是腰疼,针扎一样。转移了。”又小声说,“你别出去,让晾着去。”妻子给丈夫按摩着脊背,“嗯”答应了。海洋明白了父母的用意,重新躺下了。你是铜锤,我就是铁刷子!你是蔫萝卜,我就是老叉子!长福妈没有悔过自己的卖关子,不愿意进屋看亲家一眼,放下杯子,翘起二郎腿,头枕着扶手,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了。“门前一树槐,上边挂金牌。乌鸦不曾过,只等凤凰来。华堂溢彩人精神,庭院映辉财运通。天官赐福!”院子传来陌生人声音,长福妈偏脑袋看时,人已经来到了堂屋门口。面貌褐黑,头发挽起,双目炯炯有神,长须苒苒花白,道袍裹身,打着裤腿,肩挎一只绛紫色道囊,绣有“上善若水”字样。不问也知道是化缘讨钱的。长福妈重新躺好,闭眼不理。“我出去看看吧。”海洋妈小声请求被丈夫阻止了:“是化缘的。不用管。”见老太婆躺着不理自己,心生不悦,来到面前,观了气色,老道准备给这个无礼老妪说上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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