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龚书典返城半年后,回来看望过一次李玉春、留守知青和乡亲们,并给玉春带了两包袱衣裳和很多好吃的。
玉春仔细翻过后,说不在乎这些,说是劳动人民穿得太好就失去了本色,吃得太好就会忘记“粒粒皆辛苦”的古训。其实是她不愿意让秀才手头受紧给自己花钱,在乎的是秀才本人和他的心。
“返城后,一直没有工作,就是吃吃转转,看看古城变化......去海南玩了一段时间,又去少林寺,九寨沟,拉萨等地看了看,现在,思想基本融入到社会大环境了。”
龚书典说得绘声绘色津津有味,玉春没有兴趣听这些:“那你打算参加工作后咋办?”
话外意思,参加工作后,把他两人的恋爱事情怎么办。
“终于解脱了,当倍加珍惜。好好工作吧,一切都要从头开始,我要把耽误了的青春追归来。”龚书典踌躇满志说。
李玉春开门见山:“哪......有人给你介绍对象吗?”
不问不行了,秀才好像心不在我身上?再这样欺骗自己下去,连自己也对不起。
“呵呵,现在还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话刚出口,秀才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伤着了玉春,搓着手,“不是还有你吗?你是我的知己啊。呵呵。”
知己?付出了那么多真心,仅仅换来了这两个字。要是在去年说这话,还可以接受,但是,现在不同了,毕竟是在村人面前招摇过,在闺蜜面前自豪过,在县、队领导和社员们包围的掌声中拥抱过,且不说是对象、未婚妻什么了,说个“女朋友”应该在情理之中吧?
这是在李玉春家里,在玉春闺房里。玉春坐在炕檐,秀才坐在一把老式椅子上。
虽然各有其座,但椅子贴着炕檐,两人只是尺寸之遥。
尽管秀才改口了,玉春却意识到了他们之间的不可能,之所以一直没有拒绝自己,也许是因为他不愿意伤害自己吧?
热恋中的女孩是最愚蠢的,也是最神经质、最容易过敏的。
李玉春心里的玫瑰窗户一下子哗啦紧闭了,抖落瓣瓣花叶凋谢,如她此刻夺眶而出的泪水,到伤心处自然会流出来,无论在哪一种心境,却永远不会流进去。
跳下炕檐,低着头,拾起龚书典餐用过的荷包蛋碗和烫面油饼碗:“不陪你了,我还要上工。”
“这......”秀才感到意外,“伯伯不是说过,准你下午别上工了吗?”
“嘻嘻!”玉春自嘲一笑,一年多的情分霎时烟消云散说:“会‘知己’要紧,干革命也要紧。”说罢,不容商议出去了。
怎么了?才半年不见,这个温顺的小羊羔就变得任性了。秀才习惯性的按了按眼镜腿,站起来,玉春不在,我呆这里有什么意义呢?
擦干眼睛不再流泪,红红的眼圈啊,没必要再为他挽留红晕了。
玉春折返回屋,不再担心龚书典看见自己的眼圈,看见就看见,不是为你红的,盯着那架陌生的镜片道:“说实话,你这次回来干啥?”
龚书典毕竟是明白人,他不忍心再继续伤害一颗善良的心了,这颗善良的心啊,陪他度过了多少个寂寞的日子,给了他多少勇气、自信和快乐!就像《小芳》里唱到的,“谢谢你给我的爱,今生今世不忘怀;谢谢你给我的温柔,伴我度过那个年代。”
仅仅是不忘怀吗?仅仅是谢谢吗?不忘怀和谢谢对于一个远方妙龄姑娘又有何用?如果一直落难下去,还会这样说吗?
真情何在?真爱何在?目睹了多少负心男子,让深爱自己的女孩廉价处理了青春,浪费了时间,浪费了爱,真是让人心肺撕裂暴跳如雷,恶语诅咒他千千遍还嫌不解恨!
秀才坐下,抬头看着玉春,脸上流露出淡淡的歉意和无奈,虚了一口气,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说:“城里太喧嚣,没事干又闷得慌,想你和这个地方了。”
难道这里还不够喧嚣?喧天的锣鼓声,村口的掌声,之后人们各种各样的议论声和嘲讽声,已经听得玉春耳朵生茧子了。开始,还不习惯,顶几句或者躲着走。窗户纸戳破了,也就不怕吹风;走油菜田了,也就不怕穿黄!巾帼好汉敢作敢当!
现在,什么也不用怕了,一万个解释,只能招来比一万翻倍的猜测、嘲讽和传播。破鞋就破鞋,流氓就流氓,我还是我——一个用真心爱过,一个在大庭广众之下赤脚保护心上人,毫无拘谨接受过小伙子拥抱的血肉之躯李玉春!
没有再犹豫。犹豫也无济于事。
李玉春抓起放在桌子上秀才送给的包袱和吃的,塞到龚书典怀里,嘿嘿一笑,说:“这些东西你快拿走,我一样也不需要。”
龚书典抱着自己以为会带给玉春快乐的衣裳和食品,腾的脸红了,那留给玉春百分之个位数考虑余地的心凄然了:“怎、怎么了?这是我专门带给你的。”
“呵呵。谢谢了。”李玉春已经全然从铁匠担子一头热的爱情漩涡里解脱出来了,“真的不需要。之前,没穿过这些,吃过这些,还不照样长得有血有肉,会喜会愁。不然,你就在这里呆着,我上工去了。”
说罢,不等龚书典再度解释,转身离去。
见玉春真的冷落自己,秀才了解她的脾气,放下东西,跟着出了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