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妇女说着，拿了自己那份洋槐花不容商量起身离去。
“过会来，我们等你。”
妇女没有回头，也没有答应。大概是惧酒吧。
陈建忠奉上洋葱黄瓜盘子，虽然无语，面带不悦拿了铁锨，拎起死鸡向大门外而去。
边斟酒的玉春嘱咐道：“哎，埋在中间行第九个树下，坑挖深点，不然就会让野猫野狗抛出来吃掉了。那个是短富，今年套了三百六十六个袋子，能给你孙子买个婴儿车。”
“酒洒外边了。”一位妇女提醒。
“哦！”玉春一怔，忙收回目光，见至少有两盅酒在石桌面上流着，差点儿伸出舌头去舔。
这几位妇女都没有酒量，也没有酒瘾。
李玉春喝酒，是想压下腹内、口里的鸡粪气味。其余三位，知道玉春是一个非常节俭之人，死了鸡心里不舒服，陪她开心的。
她们喝酒，纯粹是耍二。
两盅过后，有人被辣得直吸舌头，有人脸已经涨得通红。
玉春继续斟酒。
“别倒了。我不敢喝了。”
第一个缴械投降的名字叫做田桂花，和玉春仿佛年纪。梳一头剪发，眼睛不大，单眼皮，两颗大门牙有点外翘，黝黑的脸型消瘦且爬满皱纹，看上去比玉春至少年长五岁以上。
“不行。”玉春一把拿来田桂花的酒盅，边斟酒说，“男人们喝酒，连干三下才动筷子，咱姐妹们啥时候在一起坐过？今天缘分来了，还得感谢槐花，感谢我那只可怜的鸡。接住。”
田桂花不好推辞，抬起屁股，双手接住了酒盅：
“哎，听说你孙子已经过满月了，你怎么不去看？”
“就是啊。你应该亲自照管。城里女人矫情，不会哄小孩。”另一位妇女说。
“来，咱姐妹们先把这杯干掉！”
那位妇女一句话说疼了李玉春！
被酒精烧红了的眼圈掩饰了玉春被泪花打湿了的眸子。她又何尝不想去西安照管自己的亲孙子呢？先于别人给苹果套袋（为了环保和果面干净，苹果生长在直径约一厘米时，果农就开始一个一个给套上纸袋），便能说明一切。没能去，是有原因的。
四个人举杯，三个人没喝完，就玉春来了个望星空，接着又自斟上，举在手里，强装着笑道：“我孙子一生下来就很乖，不哭不闹，昼夜有两个保姆守着，说是再过段时间，等孩子硬朗些了，好带了，让我再去。呵呵，我亲家母想得可真周到。呵呵。”说罢，便将盅子的酒喝干了，复又斟上。
“那也是。”田桂花说，“外孙也是孙子。你亲家母可能比你还喜欢呢。”
“什么外孙？”一个叫做李芳兰的红着脸，目光扑朔地看着田桂花说，“人家西安的才是真正的孩子他婆。你没听说吗？换新他、入赘了。”
“入赘？入赘什么了？”田桂花不得其解，以为是高升什么官职了。
李玉春也双目无神地看着李芳兰，空荡荡的脑袋一时反应不过来。
酒精不仅可以麻木神经还可以给人壮胆。
此时的李芳兰已经全然忘掉了玉春的存在和一句是非话出口的份量：“入赘嘛，就是做上门女婿呀。笨死了，连这个也不知道。”
“什么？谁？谁做上门女婿了？”玉春耷拉着脑袋，翻着白眼结巴着道，“哪个家里是不是儿子丰收了？”
“桂花说你家换新呢。”田桂花解释。
“什么？说我儿子做上门女婿了？”
半醉半醒的李玉春一下子被这句晴天霹雳般的话语震击清醒了，瞪着，指着李芳兰道：“你说我儿子做上门女婿，我李玉春怎么不知道呢？你是他妈呀？你给迁户口改姓了？”
“不不！”李芳兰也突然酒醒，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摇着头连忙解释，“我不会喝酒，你非得让喝。我醉了，胡说八道，全当我是放屁。嫂子大人大量，千万别往心里去。”
见玉春生气了，田桂花也赶紧言劝：“玉春，我们几个是最能说得来的，平时什么话不说？芳兰说句酒话开个玩笑有什么，风一吹就没了，你权当是老母驴叫春呢。”
玉春打了个酒气和鸡粪气味混合的饱嗝，微微一笑，歪着脖子，看着自己的酒盅道：“没什么。不怨芳兰。是我太过敏了。这个酒啊，不是好东西，也是个好东西。”
见气氛稍微缓和，田桂花眼神告诉其他两位赶快撤，征得同意后，起身拿了各自的洋槐花，告别了李玉春，快步离去。
目送着妯娌们走出了大门，玉春双手捂着脸，低头抽泣起来。
这回不用掩饰，想怎么哭就怎么哭吧，反正身边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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