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十多年来,村人也向文明发展,为了院落、村道干净卫生环境,散养鸡的已经很少,吃鸡蛋全是在专业养鸡户那里买。玉春也是如此。她养鸡不是为了吃蛋,专养公鸡,而且是清一色红公鸡。她说,剩饭剩菜倒掉可惜,养几只公鸡,天不亮“呕呕”一叫,欧元就来了,顺运气。鸡属酉金,通财运。什么歪门邪道瞎说!尽想着发财。其实她养鸡,纯粹是为了冬月给儿子和女儿送,让他们喝鸡汤,滋补身子。
李玉春心里焦急,毕竟是一只鸡呀,养快一年了,吃了多少粮食,给儿子或者女儿,他们会多么高兴。却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兽医内科大夫样子:“你不给穿鞋,我就不回去做这个手术。”
“快给穿上。领导要起模范带头作用。死掉一只鸡,近百元呢。”
“哎,给自己老婆穿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不给穿,我给穿。”
听鸡中毒了,几位妇女比李玉春还着急。毕竟是女人,节俭守财是懿德。
心急如焚的陈建忠不再顾及大男人颜面,弓下身子捡起了鞋子。
“我自己来。”玉春夺过鞋子,丢在地上,伸进脚尖尚未穿好,便匆匆走了。
“走,看玉春给鸡做手术去。”
“这个能婆娘,我看她给跳蚤也能钉掌。”
几位妇女拿着槐花枝议论着随后而去。
李玉春农历三月十九过了五十八岁生日。中等个头,体格匀称,稍微显胖。为显年轻,留一波齐眉刘海,扎一把过肩的长辫子。口小唇厚,嘴角微微上翘,生气时,只要光看她的嘴巴,也觉得她在微笑。太阳紫外线刺黑的脸庞,却无法黑掉她那笔挺圆润的鼻梁,更无法遮住她那小角稍有皱纹的一双双眼皮匀称的明亮眼睛。上穿一件红、白、绿相间的低领大花短袖,下穿一条青花休闲裤子,脚蹬一双自做的浅蓝色平底鞋子。走路如风,早就将丈夫和几位妇女抛在了身后。
来到院子,一眼就看见了那只趴在花盆旁边正被另一只鸡啄冠子的中毒家伙。
伙伴危在旦夕,你却趁火打劫!
玉春愤怒的目光凝聚在那只啄同伴冠子的鸡身上。嘴里骂道着,摘下刚才那只边走边穿好的鞋子,冲过去就扔。那鸡吓了一跳,快跑!主人扔鞋相助了。“嘎”的一声惊叫,“扑楞”着双翼逃走了。
中毒的鸡冠子流着血,它的神经已经麻木得感觉不到疼痛,闻声挣扎着睁开瞳孔正在放大的眼睛,也受到了惊吓,怎么?主人嫌我没死,要将我活活打死?几次试图站起来,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了。索性闭上眼睛,尽情来吧!我是你饲养大的,这半条小命全交给你理所应该。
丈夫和妇女们来到中毒鸡跟前,可惜着,议论着,会诊着。
玉春鼓着脸,嘬着嘴巴,拿来剪刀,蹲下身子抱起鸡,将鸡食囊的毛掀起,“噗!”喷向口中的白酒。
中毒鸡又被吓了一跳,什么气味?莫不是手法不行未将我打中,实施报复换成了液体加气体的双重打击?未急明辨,便有了一种想打喷嚏的感觉。紧接着,便感觉到了主人剪开自己的食囊下黑手了。
玉春剪开鸡食囊,鲜血流出来染红了手指,滴答滴答往下掉。顾不及太多,轻轻地用手指清理出所有东西,包括帮助消化的粗沙子。
妇女们看着,佩服得啧啧咋舌:“真敢下手啊!要是进修一下,没准还是个好手术大夫呢,台子上一站,一剪刀就是几千块。”
“快端碗水拿肥皂来。哦,还有白酒。”清理快完时,玉春命令丈夫。
建忠飞脚一圈,拿来了全部。
接过肥皂,在一个角咬了一口,嚼了几下,嘴贴在丈夫手里的碗边喝了一口水,一只手扳开鸡嘴,将嘴里的肥皂水对着鸡嘴巴吐了进去。
这是给鸡清洗食道。
肥皂水通过鸡食道从食囊流将出来,冲淡了血的浓度。
李玉春快速用针线缝合食囊。
由于过度紧张,居然将未吐完的肥皂水咽进了肚子。缝好鸡食囊,准备喷白酒时方才想起。
白了眼丈夫,接过白酒瓶子喝了一口,喷在鸡食囊后才觉得,自己似乎要反胃了。
看着妻子难受的皱眉表情,陈建忠恍然大悟,跑进厨房,打来一瓢凉水递给。
接过瓢子,毫不客气,玉春一口气将水喝得精光。
手术后的鸡,小脸蛋青黑,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之前整齐的羽尾由于全身神经的放松一下子蓬乱了,只有出来的气没有进去的气,嘴里和鼻孔里同时徐徐吹着泡子。那泡子,在即将正午的阳光照耀之下,斑斓的渐渐变大,颤抖着被风吹走,不待升空便消失了。
鸡离去了。带着手术后的疼痛和李玉春的关爱,永远告别了鸡群,再也见不到主人的儿子或者女儿了。要是放在十多年前的平穷日子里,玉春一定会可惜得大哭一场。现在不了,不就是一只鸡吗,只不过是白白浪费掉了粮食和潜心照料的精力。
李玉春要将中毒死鸡的两条大腿剁下来炖着吃,被妯娌们和丈夫批倒了:
“恐怕不敢。得问问内行。”
“这怎么行?中毒鸡血里也有毒。”
“别因为可惜两条鸡大腿,花费了一圈鸡的钱。”
玉春被大家批驳反而笑起来,解释时反了一个胃,嘴巴一张,吐出了一个硕大的泡子,和大家一起笑着,调侃着在院子石凳周围坐下了。
“到现在,我还是满嘴鸡粪味儿。建忠,你去厨房切一盘洋葱拍两个黄瓜出来,我和他姨们喝个酒。”
“一人一盅子就行了。”建忠说着,先是拿来酒盅,才进了厨房。
“时间不早了,我还要给学生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