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主,您看看这个”,山南东道崇玄观,虚清接过华的符书,脸上因被人打扰而起的愠怒当即消失,一目十行的将符书草草看完,“华玉,做的好”,说完这句话,他便当先出房去了。
经由上观中麻石小径一路走到观后最为僻静的那个小院,虚清整了整身上毫无褶皱的道衣后,上前一步屈指轻叩竹门,“弟子虚清请见玄会真人”。
“进来吧!”,开门的是个华发微生的老年道士,淡淡的说了一句后,这老年道士便转身行去,关好竹门的虚清悄无声息的紧随其后,若是有上观中人在此,只怕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眼前这个恭顺非常的人竟然会是他们的观主。
院中正房,当日元洲岛上统领江南道门的中年道士随意的盘膝坐在榻上,他的身前放着一方金丝搅文的棋秤,秤上黑白分明的各落下了数十枚棋子,显然,他这打谱才刚刚开局不久。
那华发微生的老年道士进房之后便直接到了中年道士身后,看他的站姿及双手摆放的姿势,无一不是在恭谨的执着弟子之礼。
只略看了一眼房中的情形,悄无声息进门的虚清便在榻前垂手而立,既不开口说话,也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
房中的沉默持续了许久,终于将揣摩已久的这枚黑子在秤上落定时,中年道士脸上露出了一个微微的笑容,“坐吧!什么事?”。
中年道士叫座,虚清没有半句废话,当即就着身边的胡凳坐下,“抚阳观有消息了,这是徐安然传回的符书”。这两句简洁的话一说完,虚清便又恢复了刚才的静默。
瞥了一眼虚清。淡淡点了点头地中年道士伸手接过符书。
一字字一行行的看过去,中年道士脸上地笑意更浓了,“说理严谨,气贯意达,好文采!”
“你准备怎会回书?”,符书看完,中年道士却没交还给虚清,而是转手递给了身侧侍立的老年道士。“‘山’字级密档,收好!”。
见中年道士转过头来,虚清恭谨道:“兹事体大,弟子不敢擅专。还请真人示下”。
闻言,中年道士淡淡一笑,“你没收到这封符书”。
“啊!”,一愣过后,虚清随即点头道:“恕弟子愚笨,不知真人所说的什么符书是为何物?”。
虚清如此,引来中年道士莞尔一笑,迈步下榻,中年道士边向窗边走去,口中边随意问道:“虚清。你为何修道?”。
“弟子幼年曾定下一门亲事,十六岁将要完婚时女方却为本乡豪霸强掳而去,弟子一时心伤。因以束发为道,后蒙先师慧眼简拔。乃得以修行金丹正道”。侧眼一瞥中年道士的背影,重又低下头去的虚清只是叙说了自己当年入道的经历。却没回答修道的因由。
闻言,在窗前负手而立的中年道士微微一笑,“三十二年前,江北河东道沁州和川县马家镇马大彪一家四十九口灭门案可是你做地?”。
虚清站起的身子微微一颤,“是”。
“山南东道金州南北皮货行掌柜马常庸可是你的儿子?”。
虚清脸上的苍白又多了一分,“是!”
伸出负在身后地手轻轻叩着身前的案几,中年道士淡淡问道:“虚清,你为何修道?”。
尽管脸色苍白,但虚清的答话却没有片刻迟疑,“弟子当初修道是为报仇,大仇得报后,修道是为出人头地”。
收回轻叩着案几的手重新负于身后,中年道士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虚清本颤动不已的眼眉重又恢复了平静。
“说的好!若每一个修道之人都存着出人头地的心思,何愁我教门不能发扬光大”,赞叹着转过身来,中年道士双眼注目于虚清,“依你之见,我道门如今可有什么不是处?”。
“依弟子看来,我道门如今实有些太过于泥守经义,以至于自缚了手脚!徒有国教之名,却无国教之实”,迎着中年道士的目光,虚清几乎是一字一顿道:“譬如这次江南动乱,倘若我道门真能做到以国为教,教、国合一,这样的乱离之事又岂会发生?江南千万百姓又何至于遭受饥寒流离之苦?”。
“以国为教,教、国合一,能有这份见识,我总算没看错你”,从虚清身上收回目光,依旧负手转过身去地中年道士轻轻一叹道:“可惜,最该明白这个道理的人却始终不明白”。
中年道士没有再说,虚清也没有接话,房中的沉默持续了许久。
最终打破沉默地是转身向榻边走去中年道士,“徐安然是虚平唯一的亲传弟子,虚平则是玄苦花费心机最多地亲传弟子,而玄苦就是最该明白这个道理却又始终不能明白地人”,说完这句,上榻重又拈起棋子的中年道士淡淡声道:“我累了,你去吧!”。
恭敬退出小院儿,虚清刚回到住处还没坐稳,就见华玉又跟着走了进来,“观主,抚阳观地符书该怎么回?”,自华阳金丹自爆后,这些细务就由华玉接手处理,他问这个本也应当,只可惜他眉眼间的那一点兴奋之意暴露了他在这件事情上别样的心思。
“从今日开始,凡涉及抚阳观的事物都由我来处理”,虚清没理会华玉脸上明显的失望,“记住,那怕是最小的事情”。
“弟子记住了,本月应当拨给抚阳观的香火补贴马上就要下发,现在……”。
“扣下!”,说完这句,虚清有些不堪其烦的摆摆手,“下去吧!”。
带着含而不露的微微一丝笑意,华玉揖手而退,虽然没能抓住这个机会整治徐安然,但虚清的态度还是让华玉心里有了一点补偿的安慰,“没有了香火补贴,我看你守着
水的抚阳观怎么过?”。
…………
徐安然现在很难过。的确很难过。从州县里回观地许德禄带来的全是坏消息,因为本州地处山南东道西北。山高林密,穷山恶水之下就易酝酿彪悍地民风,此次江南大乱,本州更是首当其冲的处处冒烟。现如今不说深山里的抚阳观,在数处存粮的库仓被乱民哄抢一空后,州县里几乎连“剿匪”官军的军粮支应都难以保障,在这种情形下,许德禄自然只能是带着一鼻子灰空手而回。
抚阳观道区近一万五千山民。若没有粮食,这些刚刚被弹压下去的山民必定会再次啸聚为乱,但是这时节又到那儿去弄粮食?
看了看紧皱眉头而坐的徐安然,忍了又忍的许德禄舔了舔干涩地嘴唇。终究还是开言道:“观主,我刚一回来就去账房问过,崇玄上观按惯例两天前就应拨付到的补贴香火银子现在都还没到,所以现下即便有粮,咱们也没钱买”。
“噢!这样的情形以前可曾有过?”。
“本观职责特殊,上观的贴补我抚阳观每次都是最先下发地。象眼下这种情形,至少从我入观的这三十年来从没有出现过”。
当这个消息真正确认后,徐安然反倒没有了刚才的焦急,想想崇玄观至今没回自己的符书,这个结果倒也并不太出人意料。“老许,还有什么坏消息都一起说出来,看你这吞吞吐吐的样子我都难受”。
州县不管。上观似乎也不想再理会这个已失去看管犯人作用的抚阳观,眼前分明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许德禄不明白徐安然怎么还能笑的出来。只是真到了这个地步,他反而也有了破罐子破摔的解脱。“我回来的路上听山民们说,邻近地开县有一支近四千人的乱民队伍正向本观方向流窜而来,目前本州官军主力正在宋县与扯旗放炮的张一山缠战,根本无力顾忌本观;另外,本观道士们也是人心惶惶,现下连正常地功课都难以维持”。
“说说,他们慌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