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兵卒人多势众,只交锋的一瞬间已将那一队曹军冲得七零八落,再反身一冲,余下的曹军也尽数被戮死。高览策骑向吴晨迎了过来,高声道:“使君……”后面的那个“君”字微微颤抖,竟有些哭音。吴晨心中温暖,一伸大拇指,笑道:“高君侯好本事。”高览呵呵一笑,道:“使君才是好本事,邺城的围竟然就这样让使君破了。”吴晨哈哈大笑,道:“几rì不见,高君侯拍马的功夫又见增长。”</p>
高览从战马上一跃而下,将缰绳递了过来,道:“使君,战马给你。”吴晨道:“你留着吧,曹军那几匹马还可以骑。”唿哨一声,向一名军侯招了招手,再指了指他身旁空着的一匹曹军战马。那军侯明白,将那匹战马牵了过来。这时黄硕、黄睿、崔倩、钟惠以及一干家眷、伤兵已涌了过来。吴晨向小倩望了一眼,见她虽然满脸疲惫,但身上却无伤,暗暗松了一口气,提声道:“大伙儿快去河岸,任晓已经领兵在河上搭了浮桥。”</p>
钟惠见吴晨有意无意扫了一眼崔倩,跟着暗暗舒了口气,却连自己瞧也不瞧一眼,心中猛地升起一股怒火,鼓掌笑道:“小贼,这就是你在河北的计策么?我看当真是好啊,帮人守稳城池,自己却被追得丧家犬一般,嘿,好,不是一般的好。”</p>
吴晨浓眉一挑,就要发作,猛地想起淳于琼,心中一痛,火气顿消,道:“钟姑娘,你说的是,这世上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非我莫属。”钟惠冷哼一声,还未开口,黄睿已反驳道:“吴使君已尽力了。”钟惠将头一扬,不屑地道:“对自承是傻瓜的人,本姑娘才懒得搭理。”策骑从两人之间狂驰而去。黄睿怒道:“这女子当真不可理喻。”吴晨长叹一声,道:“是我连累大家如此,被骂也是应该的。琪英大哥,领着大伙渡河要紧。”黄睿将随身的弓箭和长剑解了下来,交给吴晨,道:“使君一切小心。”领着众人向河岸而去。小倩从吴晨身旁经过,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眸满是疑问的望了过来,似乎在问:“究竟出了什么事?”吴晨苦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一言难尽,转头向高览道:“高君侯,我们到那处缓坡集结布阵,务必让他们都能安全渡河。”</p>
纵身上马,当先向河岸旁的土坡驰去。</p>
※※※</p>
审配双手撑着雉堞,探身望着城外。这一个时辰以来,战局数变,随着曹军主力到来,胶着的战局呈现出一边倒的局势,战局也从城西数里外,不断向东迁移,越过邺城西城,到了邺城城北。一众袁军将领也跟着从西城转到北城。尘沙飞扬中,就见一列列马队纵横驰骋,整个视野尽是攻拒恶斗的战骑,城上袁军只看得神驰目眩,热血如沸。</p>
城上的袁军将领却一个个神情默然。</p>
若说数rì前有人说安定人两次击溃张绣,众人还多有不信,此刻却已是深信不疑。面对数十倍于己军的强大敌军,安定人仍是攻守有度,有进有退,如此战力,当真是强悍之极。蒋义渠猛地一击雉堞,大步走到审配身前,拱手道:“审别驾……”审配道:“如果义渠是想出城迎击,那还是免开尊口吧。”蒋义渠道:“审别驾,吴使君毕竟曾帮咱们破了城围……”审配冷冷地道:“城外就是曹军主力,你们哪一个敢自夸可以击败曹cāo?似你们这般意气用事,与送死何异?”陈琳道:“莫非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吴使君的人被曹军绞杀?倘若不是这数万百姓挡路,吴使君的人也不会被曹cāo追上……”</p>
审配道:“陈主薄,无需多说。我军现在要做的,不是出城迎敌,而是谨守城池。安定人虽强,但与曹军实力悬殊,全军覆没不过是眨眼间事。你们出城相救,本意虽好,却是错估形势,非但救不了人,还会将自己也搭进去。”陈琳怒道:“审正南,你便这般恨吴使君么?非要看着他死不可么?”审配冷哼一声,说道:“公是公,私还私,我审配虽然粗鄙,但公私还分得清楚。”陈琳喝道:“那你为何不出兵助他脱困?”审配面sè铁青,大手一挥,喝道:“来人,陈主薄累了,带他下去歇息。”身后的亲兵呼喝一声,抢出两人,一左一右夹着陈琳向城下拖去。陈琳叫道:“审正南,此刻正是同舟共济之时,似你这般公私不分,大祸转眼即至,审正南……”</p>
突然从城门处传来轰隆一声,审配急忙转身望去,就见邺城城门大开,一队战骑从门中狂冲而出,向两军急冲而去。审配几乎气炸了,厉声喝道:“是谁罔顾军令,擅自出城迎敌?”数名亲兵急忙奔向城下探听消息,但还没等他们奔到城梯口,一名袁军兵卒已气急败坏的跑了上城,叫道:“禀别驾,守义将军(以官名称韩荀)领着自己的部曲强要出城,城门校尉阻拦不住,求请别驾过去阻拦……”审荣叫道:“人都出城了,还拦什么拦?”飞起一脚踹在那兵卒胸口,那兵卒应声翻了出去。陈琳笑道:“人心自有公论,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古人诚不我欺也。”甩脱夹持在两侧的兵卒,长笑下城。</p>
审配向审荣道:“领三千兵卒,将城门堵上。”提声向众将道:“再有抗命不遵者,这弓便是下场。”从身旁的亲兵手中抓过长弓,一拗两段,掷在地上。说罢,再不看身周的那些将领,转身望向城外。</p>
韩荀所领的部曲在六百余人,中间还夹着三四辆战车,人数虽少,却是从城中开出,曹军统帅也不敢小视,中军鼓点一变,两个千人队从左翼分出,向韩荀部截去。韩荀的部曲大戟士在前,弩兵在中间,团成圆阵迎敌。空中弩矢交错,以曹军虎豹骑的凶悍,在蹶张弩机的阻击下,仍是大片大片倒地。左翼袁军出击,曹军从左翼迂回到安定军后的攻势登时受阻,数百被困的安定军脱出重围,向漳水河岸退去。在缓坡上指挥大军迎战的吴晨虽然不知道曹军左翼出了什么事,但敌军左翼出现混乱却是看得清清楚楚,吹响号角,黄忠、马成的两支轻骑从侧翼兜转过来,以奔雷之势,急冲曹军左翼,曹军中军军旗挥舞,后军从阵后涌出,堵上左翼,右翼则斜兜过来,直冲土坡。放眼望去,满山遍野尽是曹军耸动的人头,己军在土坡下的战线不住后缩,曹军则前赴后继,洪峰海啸一般不断掩至。</p>
高览高声叫道:“使君,这里有我们守着,你快渡到河对岸。”吴晨放箭shè倒一名骑都尉,高声叫道:“再等等,等赢天、黄忠他们退回来,我们就渡河。”高览叫道:“使君,这里有我接应便成,使君还是快些渡河吧。”</p>
吴晨望向身后,就见岸上的百姓还余下三千余人,这些人多数是老弱妇幼,有的怕水,趴在河岸嚎啕大哭,有的匍匐在浮桥上,边哭边爬。吴晨暗暗叹息,向身旁一名兵卒道:“去知会恒纪和任晓,让那些青壮过来背人过河。”那名兵卒转身而去。就在这时,猛听得曹军战鼓猛地一变,咚咚咚得响了起来,只是鼓点有些杂乱,既不像是进攻又不像是撤退。吴晨jīng神一振,喝道:“是赢天,他抄了曹军鼓吹。”向曹军右军帅旗方向望去,果然就见那处旗帜大乱,吴晨又惊又喜,呼喝道:“冲一阵,若能冲散敌军,我军就有时间退过河岸了。”话音未落,就见曹军右翼军阵向内急缩,跟着像是军阵中发出一声惨厉的呼声,全军猛地向外暴涨,四散而逃。不用问吴晨也知,一定是赢天成功斩杀敌军统帅,曹军右翼群龙无首之下,全军崩溃。心中又是欣慰又是喜悦,五味杂陈之下,竟有想大哭一场的感觉。</p>
※※※</p>
曹cāo抚着颔下胡须,眯眼望着崩溃的右翼,说道:“元让出事了?文达(以字称呼李通),你领兵去看一下。”</p>
曹cāo身后的张绣听曹cāo召唤李通,脸上紧绷的肌肉微微颤了颤。李通应了一声,策骑绕向右翼。李通字文达,江夏平人,是汉末荆州有名的游侠之一,早年与同郡的陈恭起兵朗陵,占据荆州一方。刘表虽然为荆州牧,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李通在汝南纵横往来。建安元年(公元196年)李通归附曹cāo。他扬名天下的一战,是在归附曹cāo的第二年的曹cāo与张绣的宛城大战。其时曹cāo中伏,虎卫典韦,长子曹昂,侄子曹安民先后战死,曹cāo后有张绣追击,前有刘表派兵堵截,情势一度极为危急,正是李通率兵来援,一举击溃气势汹汹的张绣铁骑,局势转危为安。</p>
此役李通一人斩杀过百武威兵卒,武威人自此闻李通之名而丧胆。</p>
曹cāo接着道:“小贼的坚韧大出我意料。至此绝境,竟然还能击溃我军右翼。关东出相,关西出将,果然名不虚传。”用马鞭向左面一指,说道:“那老卒是谁?似乎没有听元让和妙才提起过。”众人顺着曹cāo马鞭指的方向望去,就见一队安定轻骑出现在己军左翼,领头的那人脸长而削,白须垂胸,全身铠甲几乎都让血染红了,在军阵中纵横冲杀,长刀之下,曹军人仰马翻,当真是凶悍已极。张绣还没有接口,钟演已开口道:“那人名黄忠,似乎是小贼出潼关后才收的老卒,因此元让和妙才将军才没有向司空提及。”曹cāo笑道:“小贼的眼光当真犀利,这老卒虽然年纪大了些,但身手矫健,不下当年汉寿亭侯之勇。如此人才却沦落为贼,可惜,可惜。”</p>
一旁的曹丕跃跃yù试地道:“爹爹既然喜欢这员战将,孩儿这就去将他捉来献给爹爹。”曹cāo哈哈大笑,抚须说道:“丕儿,其他人试试无妨,就你去不得。你若被他捉住,送给小贼要挟我退兵,我是退呢,还是不退?”曹丕哼了一声,一脸的不以为然。</p>
曹丕今年十七岁,是曹cāo第二任妻子卞氏所生。原本曹cāo是想等他满十八岁时才带他上阵,但这次曹真却跟着夏侯惇一起出征,曹丕少年心xìng,见曹真来,也吵着来,曹cāo原本就是无可无不可的人,见他执意要来,也就由得他了。见他耍xìng子,曹cāo笑了笑,道:“你年纪小,关侯在我这里的时候,你还不懂事,但我身旁这几位都是见识过的。遇见这类万人敌,还是躲着点好。”忽地长叹一声,说道:“可惜典韦不在此处,否则哪里轮到这老卒在我军中撒野。”</p>
曹cāo身旁的大将听曹cāo夸赞敌人,都是心中忿忿,又听曹cāo提及死去的典韦,更是勃然sè变,当即便有数人纵骑抢出,向黄忠所在冲去。</p>
曹cāo微微一笑,也不阻拦,抬眼望向邺城方向,忽然笑了,说道:“审正南比我想得还要短视,告诉子和(以字称呼曹纯),叫他不用再防备邺城的袁军了,直接把他手下的五千虎豹骑都调上来,将西凉人一举歼灭。”左侧的朱灵突然开口道:“可是方才邺城还出了数百兵卒……”曹cāo哂笑道:“审正南若有心和西凉人夹击我军,只需出一千人自西门攻击我军侧后翼便成,出北门,正是在我军前锋攻势之下,除了为我军将士增添军功,我看不出有什么妙处。何况,我难道还怕他出来么?他不出也是死,出来死得更快。去吧,传令子和,将他手下的五千虎豹骑都调上来。”身后的夏侯杰应令,策马而去。</p>
这时右翼忽然乱了起来,曹cāo侧身向右翼方向望去,就见那处旗帜纷扰,一阵混乱,曹cāo皱了皱眉,道:“那处出了什么事?”话还没说完,一匹黑马从人群中冲了出来。那马神骏已极,长鬃飞舞,在人群中如入无人之境,曹cāo对养马、驯马颇得其中三昧,他早年的坐骑艳影与如今的坐骑爪黄飞电都已是世上罕有之物,但与这匹黑马相比,实是远远不及。曹cāo心中惊疑,喝道:“咦,那是从何处跑来的野马?”</p>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见一匹黑马振鬣长嘶,向这处山坡直冲过来。钟演寒毛倒竖,叫道:“那是西凉贼将赢天的乌鸦嘴,司空,快退。”话还未说完,空中猛地一暗,乌鸦嘴已越起半空,向土坡上纵了过来,坡上的曹cāo亲兵大叫道:“马下有人……贼将藏在马下了……”数十支长槊齐齐刺向空中的一人一马。蓦地一点寒光从马腹下一闪,待众人看清那是一杆长戟时,万千戟影,已密雨一般撒了下来,铮铮数响,一人一马身周的十余杆长槊登时断折,手持长戟的曹军如遭雷击,狂喷鲜血,倒翻下马。张绣大喝一声,挂在鞍前的长枪已钻入手中,甩手向空中的战马掷去。张绣一生浸yín马战,对马xìng之熟,曹军中不做第二人之想,这一枪取得正是马力前力尽去、后力未生的关键时刻,而枪头掷得却是战马微向外突的右肋。其时赢天的长戟由右向左出击,带得乌鸦嘴微微向左侧倾斜,右肋恰成了唯一露在长戟戟风笼罩之外的空挡。张绣一枪之威,当真是凌厉已极。朱灵、钟演纵骑从两旁抢出,向赢天和乌鸦嘴落足处抢去,两人一矛一槊,几乎是同时刺向乌鸦嘴的前胸,务必使赢天腾不出手去挡张绣的一枪。就见光影忽然一收,赢天已从马腹下翻上马背。几乎是在同时,乌鸦嘴前冲之势猛地一顿,加速下沉,张绣气势雄浑的一枪以毫厘之差从乌鸦嘴身侧掠过,而朱、钟两人眼前本是不住扩大的马胸,突然不见,代之的是充斥眼前的无数光点,密雨般迎头撒了过来。两人就像是突然陷身强风之中,口鼻之间呼吸立至,头发、胡须向后狂摆,眼前更是除了数不尽的光点之外,再无别物。两人心叫不好,用力一推马背,分从两侧跳下战马。乌鸦嘴长嘶一声,就在两匹战马的间隙前蹄踏地,跟着便急纵而起,扑向抽刀狂扑过来的张绣。</p>
“铮~~~~”</p>
两骑交错,戟、刀相交的脆响就连战场的呼喝声都压了下去。张绣嗷的惨叫,握刀的右臂高高抛向空中。这时钟演和朱灵才落到地上,传来噗通两声闷响。</p>
只已眨眼的功夫,守在曹cāo身侧最强的三人已被甩到了赢天身后。赢天纵骑奔向大纛下的曹cāo,曹cāo大叫一声,指着身后叫道:“曹cāo在那边,他向那边跑了……”赢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见一员战骑调转马头,向坡下狂驰,当即长啸一声,紧追在那人身后奔下山坡,手起戟落,将那人砍翻马下,伸戟挑过那人的首级,喝道:“曹cāo已被我砍死了,你们还不退?”便在这时,赢天突然觉得身周气流略有异状,眼角余光处一片黑云以惊人的高速直击过来。这一下袭击事先竟毫无半点征兆,来势奇急,却没有半点风声。赢天心中讶异,心道:“不想曹军中还藏着这样的高手。”长戟横带,戳向那片黑云。就听咄的一声闷响,竟是那人一拳敲在戟刃的刃面上,以赢天的神力,仍是戟头一沉,长戟径直向地上戳去,那人借着这一敲之力,揉身而上,向赢天胸腹抓了过来。赢天的长戟长一丈四尺,那人从敲击戟刃,到扑至赢天身侧,几乎是眨眼间事,但那一抓却是凌厉已极,手指带动的气流可以穿裂金石,偏偏却仍是没有丝毫声息。赢天右手一带,长戟已收到胸前,铮的一声脆响,那人一抓抓到戟杆上,两人都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力从戟上传来,上身不由得都晃了晃。赢天接着这股力,向后一倒,一脚踹向那人小腹。那人怪叫一声,左手下探,蓬的一声,单手在赢天的右足足面上一撑,整个人炮弹一般向空中弹去。</p>
直到这时,赢天才看清那人,就见那人身材魁梧,足有八尺余高,肩宽背厚,一条像獾还是像虎的兽皮搭在左肩,裸在兽皮之外的右臂,筋肉纠结,当真是彪悍已极。赢天纵骑追到他身后,长戟一撩,刺向他背后。那人就像是背后长了一双眼睛,蓦地头上脚下直跌下来,双掌一合,啪的一声,已将长戟戟面夹在手中,身子跟着荡了过来,双足疾踹赢天胸腹,赢天急忙侧身。那人一脚踹空,右手已横扫过来,手指带起的劲风就像是利刃一般,嗤得一声,赢天胸腹前的皮甲应声撕裂,这时赢天的长戟也已收了回来,挥戟横扫,啪的一声打在那人左肩,那人嗷的咆哮一声,就像凭空打了个霹雳,横跌开去,肩头着地的刹那,弹身而起。赢天自出道以来,还从未见过如此强悍的敌将,见他身形不稳,调转马头,长戟带起一股劲风,向那人横扫过去。就在这时,身侧忽然涌起一阵狂风,眼角余光中,两人分执渔网的两角,从右侧横撞过来。那两人身高都在七尺开外,长发拢在头顶,扎成一个发髻,粗布麻衣,脚登布靴,装束几乎一模一样。手执的渔网四尺见方,质料黑黑的,也不知是什么制成,除了用手扯的四角,每根网线上都缠着寸余长的尖刺。赢天还是第一次见人用渔网做武器,这般兜过来,不但将赢天包在内,赢天身下的乌鸦嘴也要裹进去。若只是赢天自己倒还罢了,乌鸦嘴却是万万不能受伤的,侧身向那两人冲了过去,两人渔网一兜,就向长戟缠去,赢天手腕一翻,长戟已掠去最左侧那人的一条手臂,那人厉声惨叫,留下的那条右臂却丝毫不松,执着渔网就向长戟上缠。赢天手腕再翻,掠向那人仅余的右臂,猛觉得身后气流涌动,心知不好,策骑前纵,蓬的一声闷响,身下巨震,乌鸦嘴厉声长嘶,横着摔出数丈。竟是被人一拳打在左侧马腹上。</p>
这一拳若是打在赢天身上还没有这般痛,听着乌鸦嘴厉声长嘶,赢天当真是心如刀绞,眼圈立时红了,长戟横削,戟锋长江大河一般狂泄而出。身侧偷袭的那人翻身后退,赢天才追出两步,身侧人影涌动,奔出四十余个手拿渔网的粗布汉子。这些人两人一组,忽分忽合,来回在赢天身周奔跑,在那身披兽皮的大汉率领下不住向赢天追击。若只是那大汉,或只是这些拿渔网的人围攻,赢天早已赢了。但两组人聚在一起,当真是防不胜防,斗了数十合,赢天连吃数拳,气血翻涌,耳鼻之间都溢出血来,乌鸦嘴更是被网了三次,全身皮毛倒翻,身上渗出的血迹像是泉水一般流淌到地上。赢天心疼已极,厉啸一声,砍翻两人
,夺路而去。</p>
直到这时,曹cāo才长舒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道:“我原以为西凉军中除了马超黄忠,其余诸子皆不足惧,不成想竟还有这样一员勇将,此子不是万人敌,是百万人敌,千万人敌。”向钟演道:“元义,你说此子叫什么名字来着?”钟演也是心有余悸,说道:“此子名赢天,听说是吴晨在长安收的孤儿。”曹cāo喃喃地将“赢天”两字说了数遍,长叹一声道:“可惜如此勇将不能为我所用。”浓眉一挑,喝道:“传令全军,务必击杀小贼,不要再留后患。”</p>
战鼓咚咚地将军令传下,数万曹军齐声呐喊,“汉军必胜”的呼吼山崩地裂一般,几乎将河水的奔腾声也压了下去。退到河对岸的安定众人听到呼声,无不动容。</p>
曹军从中军到两翼战骑涌动,就像是风暴中的怒海一般,波起浪翻,不断向内挤压,黄忠与马成两侧轻骑来回迂回的空间越来越小,在曹军的挤迫下不断向漳水河岸退却。黄睿急得全身颤抖,叫道:“不成了,不成了,使君,快让他们退回来,快让他们退回来……”</p>
吴晨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曹军咬得太紧,即使退到河岸,被曹军紧追在身后也没时间渡河。”黄睿叫道:“难道就这样看着他们被杀么?”吴晨长吸一口气,说道:“那就只有赌了。”高声道:“任晓,你带上十几名弟兄,到上游十里的地方搜集柴草,等看到我们这里烟起,你就点柴放烟。”任晓高叫一声,匆匆带人狂驰而去。吴晨叫道:“恒纪,领你的手下搜集柴草……”黄睿叫道:“使君这是在做什么?”吴晨双眼通红,紧紧咬着双唇,低声道:“我在赌曹军被我淹了几次后,还怕不怕被我再淹一次……”话刚说到这里,猛听得曹军中军鼓点一乱,跟着咣咣数声,传来收兵的锣声,吴晨脱口狂喝道:“是赢天,他又去抄曹军鼓吹了……”</p>
已经逼近到河岸的曹军听到收军的锣声都是一震,不敢置信的停下脚步,向中军望去。曹军军纪极严,倘若有一人做不到令行禁止,不但整个行伍,而且连远在许都的家人也都会受到牵连,因此闻听锣声,即使敌军近在咫尺,也不得不停。黄睿双拳紧握,几乎哭出声来,叫道:“使君,曹军停住了,曹军停住了,快传令黄老将军他们过河……”咽喉一阵哽咽,泪水止不住地涌了出来。</p>
吴晨叫道:“此时不能传令,一传令曹军就会醒过来。”快步奔到河岸,提声大叫道:“黄汉升,黄汉升,快领兵渡河,快领兵渡河……”黄睿、高览,以至于一向沉稳的诸葛亮也奔了过来,齐声高呼。蹄声隆隆,黄忠和马成两军,疾奔河岸。河上的渡桥不过十余座,顷刻之间尽是渡河的人群。已经渡过漳水的安定军都奔到河岸,有的干脆跑到水里,齐声大叫,似乎离得近一些,就能帮这些断后的同袍快点渡河一样。就连河岸上的河北百姓也叫了起来。</p>
吴晨瞅准杂在人群中的黄忠,排开兵卒直奔过去,猛地一把将黄忠抱住,叫道:“老黄忠,老黄忠,真有你的,真有你的……”黄忠听吴晨语带哽咽,心中感动已极,颤声道:“幸不辱命,幸不辱命,哈哈……”笑声夹着哭声,竟落下泪来。这时,忽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显然是曹军中军重拾鼓吹。吴晨放开黄忠,向曹军中军望去,就见曹军中军旗帜招展,数百人齐声大叫:“传大汉司空令,追讨西凉贼寇,众人戮力向前,不得存疑,尽歼……”</p>
銆愯鐪燂紝鏈€杩戜竴鐩寸敤鍜挭闃呰鐪嬩功杩芥洿锛屾崲婧愬垏鎹紝鏈楄闊宠壊澶氾紝www.mimiread.com 瀹夊崜鑻规灉鍧囧彲銆傘€?/p>
吴晨估不到曹cāo竟然会在失去鼓吹后,用人喊话来传递军令,眼见两翼已追击到河岸旁的曹军策骑缓步加速,开始重新向本军冲击,提声道:“布……”后面的“阵”字还没有出口,那喊令的声音突然断了。吴晨抬眼掠过渡河的己军望向曹军中军,就见曹军中军人喊马嘶,旗帜大乱。吴晨又是惊喜,又是振奋,叫道:“好,赢天,真有你的……”话声中,猛地一骑从曹军中军中直冲出来,那战马浑身黑炭一般,正是乌鸦嘴。</p>
乌鸦嘴奔出十余步,一阵梆子声在曹军中响起,数百支羽箭腾空而起,飞蝗般向疾驰的一人一马追去。那一人一马虽然去势劲急,但羽箭的速度更快,安定兵卒看得心都悬了起来。只见乌鸦嘴厉声长嘶,猛地向前一冲,已带着赢天冲出箭雨,河岸上的安定兵卒和河北百姓齐声欢呼,但落地得刹那,乌鸦嘴像是受不住脚,蓬的一声向前滑出丈余,黄忠眼尖,喝道:“乌鸦嘴受伤了……”马成叫道:“赢天的长戟呢?他为什么不用他的戟扫那些箭?”</p>
这时曹军中响起第二次梆子声,千余劲箭,密密麻麻直飞而起,数息间掠过百余步的距离,从空中狂泄而下。这一次笼罩的范围更大,河岸上的百姓和安定兵卒心道赢天无论如何也逃不出羽箭,都闭上眼睛,转过头去。赢天双手向外一张,嗤的一声,战袍应手碎裂,赢天双手各舞一幅战袍,将及身的羽箭尽数扫开,径向漳水上的浮桥冲了过来。</p>
“贼子要渡河,快拦住他……”一队跃二十人的曹军从右侧斜抄过来,向河上的浮桥挡去。</p>
乌鸦嘴纵身一跳,从这些人头上飞掠而过,落到桥上。只是这些浮桥原本仓促修成,又经过数百人奔踏,如何经得起一人一马从如此之远纵跃而上?卡啦一声,竹蔑断裂,竹桥坍向河中,乌鸦嘴前蹄踏在桥上,半边马身却已落入水中,断折的竹篾深深刺入两肋,任凭两支前蹄不住刨打,一人一马却是悬在浮桥上,进不得半寸。</p>
黄忠大喝道:“不好。”快步奔前,几乎是化成一道残影,就在一人一马坠入河中的瞬间,黄忠一把提住赢天的衣领,将赢天从水中拽了上来,但听得通的一声巨响,乌鸦嘴坠入河中,河水登时漾起一片血红。赢天厉声道:“乌鸦嘴……”反手一击,打在黄忠的肩头,黄忠面sè惨白,但手却没松开,喝道:“曹军追来了,快走!”提着赢天向岸上退,赢天望着水中时起时伏的乌鸦嘴,眼睛一下红了,咆哮道:“松手,你给我松手……”反手一拳,正中黄忠肩胛,蓬的一声,黄忠被打得一个趔趄,坐倒在竹桥上。便在这时,轰隆的马蹄声从河岸侧翼传来,数百战骑从曹军左翼奔出,还未到河岸,羽箭已飞蝗般腾起,三十余丈宽的河面几乎都在羽箭覆盖中,水面上就像密雨撒过,漾起无数波纹,水中的乌鸦嘴再无声息,赢天就觉那些箭像是全都shè在自己身上,shè得自己千疮百孔,整个人都像是掏空了,大叫一声,跳入漳水。</p>
吴晨面sè铁青,喝道:“点火,快点火。”恒纪叫道:“可还有人在……”吴晨咆哮道:“来不及了,快点火……”早已等候在杂草堆旁的数名百姓听到传令,急忙擦打火石。曹军前锋行得快的已上了浮桥,喊杀声当真已是近在咫尺,那些百姓心中慌乱,手上颤抖,连续数次连丝火星也不见。吴晨又惊又急,偏偏这一刻离得杂草堆最远,有力也难施。眼见着曹军先锋已上了浮桥,深吸一口气,叫道:“随我……”猛听得“哗”的一声,跟着身后传来一阵欢呼,吴晨急忙转头望去,就见一道火苗从杂草堆中蹿起,跟着一股黑烟冒了起来,向空中腾去。</p>
吴晨提声喝道:“传令上游兄弟,掘开河堤,开闸放水!”</p>
身旁的黄忠、梁兴、马成等人都是一鄂,心道:“我军全军都在此,上游哪里还有兄弟?”诸葛亮低声道:“是吴使君的诈敌之计,大伙儿跟着喊!”提声喝道:“决堤放水,决堤放水!”</p>
黄忠等人恍然大悟,提声呼应,一传十,十传百,片刻间,河岸上“决堤放水”的呼声震天动地。</p>
曹军前锋多数经历过与安定的三辅和河洛之战,即便有些兵卒没有被水淹过,但安定人数次放水、转败为胜的战绩却是耳熟能详,眼见烟起,心中都是一突,跟着听对岸齐声大呼,心中更加惊惶。有些已冲上浮桥的兵卒扭头向上游望去,就见原本晴空万里的漳水上游,不知何时升起了数道黑烟,一股透骨的寒意猛地从背脊升起,曹军兵卒人人寒毛倒竖,惊呼道:“安定人又要掘河淹人啦!”</p>
上了浮桥的兵卒躲无可躲,纵身跳入河中,岸上的兵卒人人心胆yù裂,转身奔逃。吴晨领荡yīn百姓建的浮桥不过是草河滩所在的里许长的河道,数万曹军此时几乎都拥挤在此处,前锋一乱,中军、后军跟着大乱,人喊马嘶中,人人都像是听到了决堤的漳河水咆哮而下的巨大轰鸣声,人人心中更是惊惶,大军像是cháo水中泥沙铸成的城堡,轰然坍塌,只眨眼的功夫,全军四散溃逃。</p>
审荣又是失望,又是无奈,大叫道:“曹军在搅什么?为什么不渡河?谁能告诉我,曹军究竟在怕什么?吴晨就在对岸啊,(曹军)为什么逃了,为什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p>
自曹军在漳水追到安定人,审配的双手便一直紧紧抓着雉堞,此时见曹军莫名其妙突然溃散,审配心中失望已极,嘿的一声吐出一口恶气,转身走下城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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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司空,咱们在漳河上游查探过了,除了在十里外的松尾坡找到几处被焚烧的柴草堆外,再没有见到任何一处堤坝或是水池……”</p>
其时距漳水大战已是三个时辰之后,晚霞漫天,映照得湍急的漳河水金光闪闪。曹cāo望了望漳水,又望了望晚霞中的邺城,突然放声大笑起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