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遥笑一声,“田世铭,你在威胁我?”
“你说是,就算是吧。”田世铭道,“你不知死活擅杀大将,又留着齐聿这种催命人物,早晚不知死在哪一天。你可有打算如何同中京交待?”
穆遥道,“许人境带人闯我屋子是板上钉钉的事,我处置他无错。至于崔沪……”她看一眼田世铭,“崔沪有好东西正不知栽在谁头上,他来寻我,为的是那几封信吧……许人境反正也死了。”
田世铭冷笑,“崔沪也是这个意思。二位将军真是不谋而和。行了,崔沪那边有我,你不必操心。当务之急你赶紧修书一封分投老祖宗与朱相,尤其朱相!他若知道你养着齐聿,不打上穆家宗祠,我这田字便倒过来写!”
穆遥腹诽一句“倒过来写也无差”,口中道,“世铭百般替阿遥着想,阿遥记住了。”
“就当还你在书院借我抄书的情分。”田世铭冷笑,“这么些年了,你还同齐聿那个寒门娇娇子纠缠不清,他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
“什么娇娇子?”穆遥皱眉,“胡说什么?”
“哪里胡说?”田世铭哼一声,“我都问过了。许人境虽拿了齐聿,就绑着吊了一时,没打没碰的——我听说齐聿已然病得连人都不认识了?”
“他那是还来不及动手,”穆遥道,“如今十冬腊月的,吊一二个时辰还是小事?”
“你等齐聿好一些,还是去寻崔沪转圜。大战在即,将帅不万可离心。”田世铭拨转马头便走,“不要再有下次!”
穆遥望着田世铭背影去远,一时无语。好在他带来的消息还算不错,便不同他计较。她酒意上头不敢疾驰,散马回去。到得王府已是东天泛白。
穆遥拂一下鬓发,沾一手尘沙。穆遥骂一句田世铭无事发疯,转去汤池洗浴。拉开隔门,一边走一边脱衣裳。
汤池一片漆黑,穆遥赤足踏入,正要倾身坐下,一片突兀的水响打碎寂静。穆遥一把扯起地上的中单裹住身体,正要询问,水响中夹着着不间断的破碎的哽咽。
怎么在这?
穆遥站起来。隔过汤池氤氲的水气,一眼看见男人缩在最远一处角落,背对自己伏在池壁上。男人应是入了极其糟糕的梦境,枯瘦两条手臂攀在石壁上,不时抽搐,带动水响。
穆遥沉默地看一时,蹚过及胸高的池水走到男人身边,碰一碰他手臂,“齐聿,醒醒。”
男人悚然一惊,睁开眼便是一掌,“什么人,滚——”一语未毕,手腕已叫人死死扣住。
穆遥欺到近前,扣住男人枯瘦一只手腕压在池壁上,“不许再打我。”摸一摸他前额,嘟囔一句,“不是退了……怎么还热?”
“穆遥?”
穆遥忘了他不认人,听见这一声便翻着手背给他看,“是我。”
“我不发热……水里热……”男人不安道,“我是不是……发烧很久?”
“不是。”穆遥道,不等男人松一口气,补一句,“也就差不多一日一夜。”便撤开手,身子一沉陷入水中,热泉没顶而上,驱走遍身沙尘疲惫。穆遥吐出一口气,又浮上水面。
一出水便见男人呆呆地坐在那里,神情恍惚,直视前方。
穆遥皱眉,“你怎么了?”
男人久久无声,等他终于掉转视线,穆遥才看清那无光泽的一双眼。男人木木的,“我惹了大麻烦吧?”
穆遥有一个片时的恍惚,眼前这个男人,病态,枯瘦,苍白,疯癫——
但他居然便是齐聿。
男人不闻回应,慌张起来,“穆遥,穆遥——”不管不顾往前走,他初初退热,平地里尚且站不起来,水中更加艰难,堪堪迈出一步,双足被水波裹缠,挣都不及挣一下,便一声不吭沉入水中。
穆遥被这一声炸得一个激灵,黑暗中不知男人身之所在,吸一口气沉入水中,果然看见男人坠在汤池深水处,连挣扎的气力都不足够,手足小幅度抽动。
穆遥托住手臂挽着他起来。男人浑身发软,一出水便止不住地往下坠。穆遥扶住,恐他再溺水,便不肯松手,由着他伏在自己肩上,指尖捋过男人湿沉的黑发,“你还记得先前事?”
男人点头,又摇头,“何必杀人。”
“那个不用你管。”穆遥道,“你先出去,穿上衣裳。”一语出口,才发现他竟是穿着衣裳的——仍旧是被许人境拖走时那件破碎的中单。
“去吧。”穆遥催促,“这个样子出去,成何体统?”体统二字出口,多少有些别扭,“外裳在屏风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