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遥脊背靠在车壁上,一个大周天行走全身,醒来时灵台清明,车外乱声消失得无影无踪。穆遥收了指间诀,睁眼便见男人蜷在自己腿边,一只手搭在她膝上,一只手挽住她一点衣襟,兀自昏睡。
穆遥移开他的手,自己下车。一出车门便吃一惊,眼前红日初升,一望无涯,万里黄沙在遍地金辉。
连日肆虐的大沙暴,终于停了。
穆遥长长地吐一口气,正要叫人,远天黄云渐起,有不间断的闷响。穆遥不动声色按住腰间佩刀。
车门“啪”地一声从里边打开,胡剑雄蓬头垢面钻出来,惊问,“什么声音?沙暴又来了?”
穆遥道,“不是沙暴,有人来了。”立在车前张望一时,“马声训练有素,是大军袭来。”
“丘林清?”胡剑雄跳起来,“那厮从何处过来?”
穆遥凝目注视远天黄沙,“你别是沙子吃傻了,丘林清长了翅膀从我军驻地和危山崖头顶飞过来?”
胡剑雄一滞。
“崖州驻军无我军令不会乱动,应是中路军。”穆遥神色微凝,“崔沪到崖州了。”
胡剑雄愣一下,顿足哀叫,“还不如丘林清呢,小齐公子如今可是在我们这里——”后边的话被穆遥冰冷的目光止住,鼓一鼓嘴仍然坚持说完,“咱们不如先避一避。”
“不必。”穆遥道,“还未同我照面,崔沪不会直接进危山崖,这应是他派出来探路先哨——说不定还是来接我们回去的。”笑一声道,“这个方向还远着呢,你想遇也遇不上。去拾掇东西,一会儿回城。”
胡剑雄一听有理,便去拔沙钉。穆遥搬两块枯木升火,折腾一时没起出火,车夫过来,接在手中,三两下便起出一个热热闹闹的火头。穆遥吊起行军锅,煮干粮。
车夫一边照看锅子,一边又往火堆里填几颗土豆,扒着热灰不住吹气。
穆遥问他,“烧土豆有什么吃头?”
“末将带了野蜂蜜。”车夫嘻嘻笑道,“土豆烧得软烂,淋上一点,那滋味可是一绝。”向车里抬一抬下巴,“即便病人没有胃口,也能克化。”
穆遥点一点头,心念一转,“你叫什么?”
“回将军,末将是前锋营探卫编制,叫韩廷。”
前锋营个个是百战之余,是西北军的绝对王牌,探卫则是前锋营之最精锐。穆遥问,“多大了?”
“十九。”
穆遥点头,“昨日风沙突袭,你能及时察觉,寻到稳固沙丘避风,很是难得。”
韩廷羞涩地抓一抓头,“多谢将军称赞。”
穆遥又问,“你可会水?”
“将军说笑了。”韩廷一拍胸脯,“骑射涉水是探卫入门第一课,哪里有不会的道理?”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胡剑雄转回来,“小齐公子还没醒吗?”
穆遥站起来,“我去看看。”走两步回头,“胡剑雄,你回去同沈良说一声,韩廷我要了,回去缴了前锋营徽印便去你那报到。”
胡剑雄怔住,“郡主,飞羽卫吗?”
“内卫。”穆遥一语完,转身上车,耳听韩廷兴高采烈大声答道,“属下必定恪尽职守!”穆遥一笑摇头,走到近前才发现车门竟是开着的。
推开门,一眼便见男人缩在车子临门的一角,一瞬不瞬望着车外。穆遥愣住,“醒了怎不出声?”
男人迟钝地掉转目光。
穆遥以为他又不认识人,“我是穆遥。下车吃些东西,我们回城。”
车门开处,强烈的日光蛮横地直扑进来,映在男人无血色的面上,如同误入白昼的一只野鬼。男人用力皱眉,手脚收紧直往回退,缩入阴影之中。
穆遥沉默地看他动作,回头叫一声,“韩廷!”
韩廷响亮地“哎”一声,一路小跑上前。男人眼见着迎面来人,一声不吭又往后退,直到缩入车门后最深一处阴影中才作罢。
穆遥盯着他,随口吩咐韩廷,“拿些吃的过来。”又补一句,“你的野蜂蜜多一些。”
“是!”韩廷欢天喜地跑远了。穆遥稍一倾身,坐在车御上,回头道,“过来。”
男人不动。
穆遥道,“你既要跟着我,又不肯过来。齐聿,你在北塞三年,便如此颠三倒四?”
男人抿一抿唇,久久终于动作,一点一点蹭着从阴影中出来,挨着穆遥近一些,却仍然不肯下车,只是缩在穆遥背后。二人隔过一个薄薄的车门的距离,一里一外,一明一暗。
韩廷很快捧着行军锅过来,吹着气放在穆遥身边,“将军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