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遥指尖一松,门帘下垂,隔过视线。以她的耳力清晰听见里间女子声音十分柔和,一直在小声安抚,便挽起门帘一角——
男人微微睁眼,依恋地望着眼前人,间或开口,叫一声,“远远。”
穆遥沉默地看着眼前一切。
“郡主。”
穆遥回头,见余效文握着一条针带立在自己身后,点一点头道,“还要针炙?”
“是,需得压一压。”余效文道,“今夜若不能退热,恐有性命之忧。”
“活石泉无用?”
余效文向内一指,“郡主走后,活石泉里浸过大半个时辰才缓过来,这才刚刚醒来。”
穆遥看一眼那女子,“哪里找的人?”
余效文道,“郡主让我找人哄着,本来还在犯愁上哪里去找人呢,胡总管命人带了她过来。”
“可靠吗?”
“说是咱们南边陷在这里的人,叫春藤,应是可靠。”余效文道,“说来也奇,春藤的容貌嗓音,足有七分相似——”
穆遥摆手打断,“我不管这些事,你们安排便是了。田世铭方才问先生,先生忙完去同他坐一会儿。我走了。”说完转出去穿过中堂回自己寝房,坐下才发现自己绕了半日,齐聿安置的地方与自己只有一条回廊之隔,四面壁上俱是巨大的镂空花窗,除了沉重的帘幕阻隔视线,稍有动静,清晰可闻。
穆遥无语,事到如今只好装作无事,拾掇被褥睡觉。半夜一惊醒来,只觉心口闷窒,想是炭盆烧得太热。此时窗外狂风大作,铁马叮咚,响个没完。
隔过帷幕能见隔间灯火通明,人影幢幢。穆遥只觉气闷,起身披衣出去。
夜幕中的西边天空是诡异昏黄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烟尘之气。穆遥看一时皱眉,正要叫人,平地里一声痛苦的惊叫——
是齐聿。
厢房隔门大开,里间人来人往。
久久,余效文出来。
穆遥道,“效文先生?”
余效文仔细找一下才看到立在树木暗影中的穆遥,“郡主怎么不睡,被吵醒了吗?”
穆遥不答,隔门内侍人散开了一些,隐约可见长榻上男人苍白的两条腿上明晃晃扎着十数支寸余长的银针。
穆遥还未答话,男人忽一声惊叫,身体蜷缩,在榻上不住翻滚。侍人急忙扑上前抱住。隔门遮挡下只看到男人雪白尖削的一小片下颔,被冷汗浸得透了,汗珠凝在下巴尖处,摇摇欲坠。
余效文眼见危急拔脚便跑。隔门啪一声合上,什么也看不见了。
“此间太过吵闹,老奴给郡主换个地方安置?”
穆遥吃一惊,回头见胡剑雄正站在自己身后,“你什么时候来的?”
胡剑雄暗道跟您问安两遍都不理,原来压根没听见——口头却不敢吐槽,“今夜风吹得邪门,老奴见天象不对,特地来寻郡主。”
穆遥看一眼昏暗的西天,“这个风……麻烦来了。”
院门处脚步声响,穆遥一眼看清来人,附耳向胡剑雄嘱咐几句。来人走近,约摸十六七岁年纪,身姿窈窕体态轻盈,更兼面容清丽双目含春——
是个一等一美貌的少女。
胡剑雄清清嗓子,“春藤。”
春藤手中抱一只银瓶,屈膝行礼,“胡总管。”
“拿的什么?”
“回总管,余先生吩咐给里头熬的肉羹,炖得烂了,极易克化的。”
胡剑雄漫不经心“哦”一下,“白日里人多,我倒没听清白,你是南边人?”
“是。”春藤恭敬道,“奴婢父母都是南边人,早年被当苦力掳来北塞,奴婢虽生在这里,却不是他们的人。”
胡剑雄点头,“里头的病人是要紧的,你伺候他病好,我赏你田地银两,同父母还乡。”
春藤低着头,“奴婢必当尽力。”
胡剑雄摸着下巴沉吟,久久,故作不经意道,“你还是奴籍吧?”
“回总管,奴婢主家是崖州执刀大将,前回破城乱军中被打死,一家子都往陀陀沙漠跑了,他们的车马坐不下,便把奴婢留在城里。”春藤抬头,“总管,北塞人都跑了,奴婢能不能脱籍?”
胡剑雄一窒,不敢说话。穆遥在后道,“那是自然。”
春藤不认识穆遥,却知道后头是个大人物,欢欢喜喜磕头道,“多谢大人!”
胡剑雄又问,“你伺候的病人,知道他是谁吗?”
“回总管,奴婢不知。”
胡剑雄任务完成,做作地干咳一声。等穆遥无话,正要打发春藤时,耳听自家郡主道,“不知道挺好,有些事知道了,便活不成了。”
这一句话威压极重,春藤刚站起来又扑通跪下,“奴婢什么也不知道,以后也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