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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章 “铁叔”(1 / 2)

我的朋友叫徐三 那边的神 更新时间 2022-01-24

 世界上的事真真假假,从没有人真正分得清楚过,有时候你以为是假的它偏偏是真的,但当你确认属实为真时,它又或许的确是假的。

这句话也不知早先是从哪位仁兄那里听来的,我的记性不太好,不记得他是不是个名人,也不记得他是否当时确是这样完整无误地说的,我只知道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因当时听得时候留了神,也就记了大概下来。

当我正在看着老秃的相片发呆时,一个声音出现在我背后,“老丁!”

但当我转身回头的时候,奇怪的是声音却仍然在我的背后,于是再次转身回头,才看见了老秃的模样。

“你小子从哪儿冒出来的?冷不防吓我一跳”我说。

“你还说呢,你这酒量也忒不行了,喝了没两杯咋就醉成那个样,要不是我给你收拾,这家里都叫你吐成个猪圈了。”老秃道。

“我有吐过?我这么好的酒量能吐?!”我有些不好意思,但也赖皮着死不承认。

“快拉倒吧,你差点没把我呛死。”老秃有些不屑,又问,“你吃早餐不吃?”

“吃啊,干嘛不吃。”我道。

“努,那是张秀早上送来的豆浆油条,你快吃了,我带你去见个人。”老秃一边说,一边往屋外走。

“我得去学校报到呢,你又拉着我要去见谁?”我翻着桌上的塑料袋,喝了口豆浆,嚼着半截油条跟老秃说。

“去了你就知道了,这人你肯定想见见,他有些事要跟你说,你去吧,说不定你去了就不用去学校报到了。”老秃一边说,一边摆弄好院子里的自行车,说完脚一镫连人带车便走了。

我嚼着半根油条追出门外在后面喊他,“你啥时候回来?”

十几米外老秃的声音传来道:“我拿点东西马上就来。”话音未落,连人带车已经拐入街巷里不见了。

我嚼着油条在门口站了站,正往院子里走,突然发现原本不爱排面的老秃,家门楼上竟不知啥时候多了个横匾,上面写的也不是寻常如“瑞福纳降”“紫气东来”等吉利话,而是写着两个仿佛像画一样的字,看模型有点像“徐三”。

在匾右侧门角的地方用杆子挑着一盏灯笼,灯笼上面画着个尉迟恭,叱咤凶神一般,两个眼睛瞪若铜铃,手拿金锏作势欲砸,贸然看见不由被它惊了一跳,我心中暗骂一声,这老秃不知一天天搞什么鬼,谁家挂门神挂在这灯笼上。我细细看去,只见灯笼上的画像是用一种金黄色一闪一闪好像是荧光粉样的东西画上去的,一笔笔描得极为细致,想来不是个便宜货。正当我细瞧灯笼上的画像时,一个特异之处让我有些吃惊起来,原来这灯笼内部竟然空空如也,连个点灯的地方都没有。奇怪,这是什么做派?莫非是辟邪的?我只能这样想,除此之外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别的用途,老秃这家伙什么时候也迷信上了,当年偷关老爷台前的饼干时可没见他这般信过。

正当我在门口站着发呆时,老秃就真的只一转眼的功夫回来了。

我听着自行车的声音,转头来,只见他车后座上绑着个大行囊,也不知装了什么。我问道:“你那是啥玩意儿?看着死沉死沉的。”

老秃笑道:“好玩意儿”一努嘴又道,“”走我带你见人去。”

我咋去?我问。

走着去呗,又不远,难不成想带儿子一样你坐前面杠上?

滚你丫的,我骂一声,道,当先带路。

老秃笑呵呵地当先骑着自行车慢慢走了,我替他把门锁了,跟在后头。

路线很熟悉,不一会儿来到了我更熟悉不过的铁叔家的门口,大铁门敞开了半扇,老秃把自行车推了进去,我跟随其后,道:“这不是铁叔家嘛,你要领我见的人不会是铁叔吧?”

老秃转头笑道:“废话,来铁叔家不见铁叔,难道要见铁嫂啊。”

我抄起手假意就要在他脑后扇一巴掌,老秃连忙告饶,一边喊着:“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骂了一句,正要说他,屋里传出铁叔的声音来“进来吧门没关。”

我这才放下手来,给老秃扶着自行车,解下那麻袋样的行囊,随手一拎“霍,可真重啊”,估摸着有个五六十斤,麻袋有点冷,落地时发出一声铁器摩擦的声音,我问道:“什么玩意儿,你该不会是把谁家的小铁炉偷来了吧。”

老秃呸了一声,道:“我就那点出息,成啥了?咱爷们儿也是响当当的一条好汉,能干那事儿?”

“呦呦呦”,我有些讥笑地乐着摇摇头,说,“我眼拙,还真没看出来,小时候张寡妇家的小手炉也不知是谁偷的,半夜被人撵着追了三四里地。”

老秃道:“去去去,好汉不提当年勇,走走走,快进去,人还等着呢。”说着将那麻包样的行囊往肩上一抗,当先走了。

我跟着帮他掀帘子,一起进了屋,只见铁叔小瓜皮帽儿一戴,在炕上盘着腿儿,锅着个老腰,两道儿筋一穿,手里山东老旱烟儿一拿,脑袋一侧嘴儿一歪,隔着墨镜看人,嘿,这老头儿,真有那么点说不上来的感觉,甚是奇妙。本来刚见到铁叔家的时候,还想起昨晚喝酒时老头儿郁郁的模样,有些可怜,今儿这一见,反倒觉着我怎么跟个猴儿一样仿佛有种被人耍了的感觉。

铁叔背对着我们,歪扭着脑袋把嘴从旱烟嘴儿上挪开,道:“来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老秃赶紧将肩头上的东西放在地上,毕恭毕敬地上前,端起炕桌上的一小壶早茶,给铁叔面前的杯子里加了些热的,回道:“来了。”说话的神态语色像极了那种谄媚的小人。

我感到有些奇怪,要说这二人,从前可不是这样,怎么在我印象里,一直记得是铁叔被老秃常欺负,那时候常听邻居说,老秃老是仗着铁叔人老实找各种理由借钱不还,为此我还为铁叔打抱不平过,而且那时的铁叔抽烟可没着有点像帮会大佬的做派。

我暗里称奇,一时竟真的忘了回复铁叔,反倒是老秃有些急了,扭头冲我不断使眼色,颇有点那不敢怠慢的意思。我心想:“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几十年河东几十年河西啊,这才几年,不知铁叔用了啥手段,竟能把老秃这种人训得服服帖帖,我算是服了。”我没有老秃那般卑微恭敬,只是寻常地说了句:“铁叔,您找我有事?”

铁叔拿起杯子抿了口茶,“呼”了口烟出来,道:“嗯,你父亲还好吧。”

我有点奇怪,心道,“我是读书几年不曾回家,可是你跟我们家住的又不远,几年来好不好难道还用问我嘛,倒好似你刚回来,我一直在家似的。”但嘴上还是道,“还是老样子,没咋变。”

铁叔又问:“还当警察呢?”

我说:“是呢,还在原单位”,我不由又问了一句,“铁叔这几年也不在家吗?”

铁叔敲了敲旱烟袋里的烟灰,道:“在家,只不过这双眼睛瞎了之后就很久没有看见你父亲了。”

“您的眼睛怎会变成这样?我记得那年我走的时候,您还好好的,当时你还给我磨了把剪子呢。”我道。

铁叔重新装了一袋烟用火柴点上火,抽了一口,慢吞吞地吐出一个很标志的烟圈,似乎刚想起来我还站着,忙摸着炕边坐起来,凭着熟悉提拉上炕下的一双布鞋,弯着腰站起身来,冲着我道:“瞧我这眼瞎了,也看不见你在哪儿,快坐吧,大侄子。”

这两句话一改前面那种陌生的感觉,让我瞬间仿佛又想起了从前的那个铁叔,我不由自主地上前搀着他道:“您坐,您坐,慢些,我站着就成。”

铁叔被我扶着,从炕边走到一张八仙桌旁,坐在椅子上,又道:“你也坐吧”,我才坐下。老秃端了茶来,同时还另外拿了两个杯子,放在我和他的面前,分别倒上茶,也在桌边的圆凳上坐了。

三人围着桌子,我道:“铁叔,不知您找我来有什么事情?”

铁叔笑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许久不见你了,有些想念,昨晚人多嘴杂,说不上几句话,叫你没事来唠唠嗑。”

我看了老秃一眼,只见他两手一摊,冲铁叔努了个嘴,表示不是我要耽误你事情,他让我叫的。

我道:“家回的匆忙,还没来得及探望您,您可别见怪。”

铁叔一扫方才的冷漠,变得有些热情起来,道:“哪儿能啊,咱们街坊邻居的几十年,都早是一家人了,还说这些。你这些年在外面学的是啥呀?”

我道:“哲学”

“哲学?那是个啥?也是数理化?”铁叔道。

我笑道:“不是,是一门思想类的学问。”

“哦,那就是政治了。”他道。

铁叔没念过书,会写的字也就那么几个,平常连物理化学都分不明白,短时间想让他明白什么是哲学着实有点困难,也或许是我学艺不精,本身就说不明白,于是就含糊着道:“差不多吧,都是动脑子的事情。”

铁叔又问:“如今回来了,可想过要干点啥没有?”

我道:“县里批了个高中语文老师,让我先去代课。”

铁叔抽了口烟,道:“像曹先生那样教孩子背老夫子?”

铁叔比我父亲要大上整整一轮,他们那辈小时候都是老夫子们教的,我们镇上的新学堂也不过才十来年的历史,因为地处偏远,车马不便,外面的事情传到这里来的便不太多,因此当地有些老辈子没念过书的人都以为现在的学校还是像以前那样的私塾,请个先生教弟子们背书学字。虽说现代教育五花八门,但语文老师却大抵和从前一样,我便笑着应道:“是呢,跟曹先生差不多。”

铁叔却说:“嗨,我当是什么正经营生,当个先生,教几个之乎者也,一辈子能有什么前途,跟那曹先生一样蹲土窑,老婆也跑了,儿子也招赘了,剩下两件破草房,逢着阴天下雨还漏雨漏风的,这不是一辈子遭罪嘛,快别去了。”

我笑道:“铁叔,话不是那么说的,教书育人现在是国家大事了,现在大伙儿对知识分子敬重的很呢,待遇也不差,一月也有几十块钱呢,够生活了。”

哪知铁叔却道:“几十块钱现在够干啥,连顿好席面也吃不上,你小子从大城市里回来,就能够了?”

这说的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要细说起来,这几十块是真不够,光昨晚老秃他们喝酒要不是在六子菜馆不掏钱,恐怕也得一二百。我只能道:“也还算过得去吧,饿不死呗。”

“瞧你这志向。”铁叔拿烟杆在我面前点了点,顺手抽开八仙桌边的小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沓钞票,蓝晃晃的,一水的百元新钞,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从铁叔家见这么多钱,瞬间颠覆了我的世界观:这老头子怎么变得这么有钱。

常言说的好,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在这个物质资源靠买卖获取的年代,无论你再如何清高,见到钱也恐怕没有不动心的。吃喝住行,看病养老,哪样都得钱。我从前总觉得旁人张口闭口铜臭非我辈之道,但出去这几年,在我半学半工的日子里,见过那些有难无人帮,求天拜地问菩萨的苦命人时,我才真正意识到有钱是多么得重要,似乎大多数问题归结到最后真的都是钱的问题。

尽管我几年前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但作为学生,每日受笔墨所染的我依旧心中存留了那丝书生意气。在人面前还是喜好维护读书人的“骨子”,着力摒除那些能真正帮助我的“现实”。

但不知为何,此时在铁叔拿出的这一沓钱面前,我有些无地从容,我真的不知道此生是不是真的该为钱而努力,是不是真的应该如铁叔所说,重新考虑下自己的前途,但有一点我是深深知道的,在这沓钱面前,我有些心虚。

铁叔摆动了下手里的钱,随即全部拍到桌子上,道:“这是五千块,你拿去花吧。”

“什么?!给我?”如果在刚才我心中还没有答案,那么此刻的我就完完全全确认了自己心中所想。

因为我的下意识是无比的惊讶,那种惊讶中隐藏着的喜悦,就仿佛是濒危垂死之人见到的一根救命稻草,那时我真不知该说什么,尽管在外人眼里我是堂堂大学中文毕业的学生,但在那一刻里,我确实是词穷了。

或许是因为紧张,或许是因为激动,或许是因为无知,或许是因为新生。

“这些是给我的?”我有些激动的声音隐藏了我声音中大部分的惶恐,“为什么要突然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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