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
你在洗手间刷着牙,头顶的灯光经镜子反射出一片柔和的晕黄,薄薄的尘埃浮在空中,镜子里自己唇角的白色泡沫格外明显,你忽然觉得悲伤。
鱼缸里的人造光源幽幽的映亮底部的假水草和彩色石子。多像啊,你想。像水中漫无目的游弋的金鱼。竭尽全力吐出的气泡却于片刻间灰飞烟灭,明知道结果是宿命般的必然,却只能张大眼睛,继续吐出一个又一个注定要破裂的气泡。
你闭了闭眼,趿拉着拖鞋,走进卧室。晴天的夜空缀满星星,抬起手臂扯了扯窗帘,终究还是没有拉上。
丁当常指着地图上的小小圆圈说起她的故乡,一个你未去过的极北方城镇。她说起那里永远灿烂的夜空,没有阴沉的雾霾,没有飘荡的黑烟,有的只是夏天潮漉空气中隐没在草丛深处的蝉鸣和冬日寒风掠过楼宇的尖锐呼啸声。她说喜欢被风卷起的雪末紧贴地面打着旋儿,说圣诞老人不用麋鹿而是狗拉雪橇,脖子上系的铃铛会一路作响。起初还听得认真,但随着故事向天马行空发展,你不屑的撇嘴,世上本无圣诞老人,丁当只是好脾气地笑笑,说:“其实有的,只是大人没有。”你语塞。还来不及忖思她话里的深意,还来不及告诉她工业化迟早也会席卷她的城,还来不及亲眼看看那片土地,丁当就走了。
你脑子里浮现出火车缓缓驶离的场景,庞大的工业产物沿铁轨离开,透过车窗看着两旁倒退的树木,她心里是念着梦中的故乡还是即将分别的你?你再也无从而知,匮乏的勇气让你不敢去车站送她。是的,今天下午,丁当离开了,回到了他心心念念的故乡。
你抱着被子靠在床头,睁大眼睛凝视深邃的夜空,深墨色的夜幕上星星散布,格外的璀璨刺痛了你的眼。
你想起去年的六月。体育课自由活动时,三两结伴的女孩子们躺在仰卧起坐的垫子上,其中就有你和丁当。天空是一种令人落泪的瓦蓝色,你们一会儿眯着眼看看班里不知疲倦打着篮球的男生,一会儿看看缓缓飘过的丝絮般的云彩,叽叽喳喳的声音里夹杂着笑声。丁当又讲起她的故土,她一直向往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渴望那些质朴又热烈的年轻的心。她眯起的眼睛里盛满那片土地,眼瞳里闪烁的光辉一如今夜的星,你只是微笑的倾听,从不插话,因为你至今也无法理解明明是十几岁的烂漫年纪,何以对土地有如此执着的眷恋。如她的离开,你不懂。
阳光像金子一样闪亮耀眼,又仿佛柔滑的锦缎,拂过男孩额头的汗水,拂过女孩脸庞上细小的茸毛,时光安静而美好。你文艺地想起张晓风的话:树在,山在,大地在,岁月在,我在,你还要怎样更好的世界?还应该还要有她在吧。
有那个一直陪你的女孩,那个叫丁当的女孩。
明明没有什么刻骨铭心,没有什么惊天动地。时间一点一点的溜走,你们只是挽着手一路走过。在彼此最美的年纪遇见,见着对方的成长,感受对方的情绪。这样一份友情,太简单以至于复杂,太平淡以至于热烈。
你不知不觉习惯,不知不觉沉溺。为的是这样一份难得的纯真友谊,你心甘,情愿。
大风吹散曾经的欢声笑语,时间将记忆切割成一帧一帧的画面。你缓缓闭眼,仿佛拢起一卷厚厚的书,里面记载着你们盛大的过往,唇角不由浮现一抹苦笑,嘴巴里满是眼泪酸涩的味道。
她一定不会想到,一向乖顺听话的你会做出那样哗然的事情。下午的化学课上,化学老师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勾勾写写,讲的是一氧化碳。你腾的起立,与全班沉默中发问“老师,一氧化碳中毒会疼吗?”声音大的连自己都吓了一跳,老师望进你的眼睛,俄而低缓的说:“不会。”如解答,似安抚。你声线颤抖,情绪瞬间从半空坠落,直低到尘埃里去,巨大的落差让你无法呼吸。班里起初轻微的啜泣变成了嚎啕。你置若罔闻,眼前弥漫起一片大雾,挣不脱,逃不过。
你比谁都希望这不是真的。
……
在今天的凌晨,原因是煤气中毒。
她决绝离开这世界,没有回瞥你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