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士的修为是中阶殿堂,凌空托物不难,借剑刺之力把一张黄纸送出三十多米也不难,再叫他展开那张纸悬停于空中,就有一点难度了。
在小满哥的天眼之下,魑魅魍魉无所遁形。他看得非常清楚,那张纸明明是小宗师海雨用气场定在空中的。那厮当时的距离只有一米,再方便不过了。
003号为什么突然像发羊癫疯,像被透明人掐住了脖子,也是海雨在搞鬼。医生为什么不现场救治,而是马不停蹄把003号送出去。因为以丫的性格,当场醒转后肯定继续竞价,甚至一口报出个天价。道士说得没错,丫只是憋晕了,身体倒没什么大碍,到外面透一阵子气就好。可丫醒来也没用,拍卖落槌,木已成舟,不知道会不会倒在厕所里吐血。
道士和海雨唱双簧,再加上一个方天明理事长,满满当当的一台小品,目的就是用最少的钱拍得那颗“珍贵原石”。
小满哥若没有天眼,没见过煞气、灵气,真有可能被道士唬住。煞气也是灵气的一种,是凶煞阴秽之气。普通人感觉不出,但天眼能够看到,是至黑之色。煞气越重,颜色愈深。
钻石小南瓜里装的哪里是什么煞灵,分明就是一块灵石。道士编出一个阴森森故事,目的是吓怕竞争者。剩下一个竞争者006号倒是聪明,如果丫继续竞价,下场也会落得跟003号一样惨。
先前小满哥还疑惑,为什么拍卖师说三十年前的一千万顶现在几十亿,底价却只定了一个亿。现在闹明白了,尼玛,这价格就是为海雨量身定做的。
方天明为什么不干脆把灵石送给海雨,是因为他也做不了主。这颗灵石既然在慈善总会呆了三十年,肯定有不少高层关注。
也可能海雨因为近期搞拍卖才接触了灵石,知道正是自己需要的无价之宝,又不想出太多钱,就串通起来布了这么一个局。否则方天明为什么让道士讲下去,而不是把他轰出去;否则重要竞拍者出现意外时,为什么不中止进程择日再拍,就是这个道理。
把戏看起来很复杂,但是看穿之后,一切都很简单。
端的厉害,精彩绝伦!
剧本天衣无缝,连中间可能出现什么意外都预计到了。彭老爷子德高望重,影响力太大,自然是要等他放手才能搞。基金为什么那么急去接管资产,可能跟这场拍卖也有一点关系,真的是好算计。
为什么标一个亿的底价,不高不低,还有一个原因,不引起修真界注意。像珍贵翡翠原石,上亿价格的海了去。估计不是慈善总会的内部有反对意见,方天明把这件东西标一百万都说不准。
一切都在掌控中,结尾收束严密无比。
邮轮航行在海上,可以确保这段时间里不会出现高手抢夺。就算日后消息泄露,修真者追查,003号要报仇,也只能去终南山找逍遥子,和海雨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小满哥可以用大黄的爪子担保,终南山绝对不会有一个名字叫逍遥子,水平是中阶殿堂,却玩得一手漂亮戏法的杂毛道人。
只剩下最后一个疑点,符纸自燃又是怎么一回事?
起初,小满哥百思不得其解。以他目前身手,在墙壁上戳一个洞跟玩儿似的,可也没本事让纸张无火自燃。
直到后来飘过一阵烟雾,小满哥比狗还灵敏的鼻子立刻嗅出里面带有微微酸味,想起了研究院中秋夜之战,张三老小子一把揪出张宝成,说这厮曾经假冒神功,用白磷点燃过他的衬衣,顿时豁然开朗。
白磷燃点低,暴露在空气中便会自燃。焦点出在那把被忽略的桃木剑,剑尖粘染了白磷。此前剑藏鞘中隔绝空气,自然相安无事。待到刺中符纸,很快出事。
不能不佩服,厉害!
在众目睽睽之下,仅仅用几个亿就神不知鬼不觉拿下了价值几十亿、上百亿,甚至无价的宝物,这一手玩得太他妈漂亮了!
想起昨晚自己赢几千万就沾沾自喜,不好意思,比起人家来是小巫见大巫,真的好笑。
几个“演员”的表演也非常到位,可圈可点。无论是海雨的摇头叹息,无可奈何,方天明铁青着脸作愤怒懊丧状,还是逍遥子一会儿悲天悯人,一会儿霸道凌厉……丝丝入扣,真他妈的绝,不去好莱坞发展实在浪费了人才!
还有那付以神一般速度跑步进场的担架,还有003号被抬出去时腿脚乱蹬跟乌龟似的,还有那个纯属意外跑进来,却拎着灭火器不知道如何下手只好发呆的哥们……
哎呦妈呀……小满哥越想越好笑,实在憋不住,把肚子都笑痛了。
一个阴森森道士就坐在面前三米外,李梅和苏果儿被吓得不行,却见边上的满江红笑得死去活来,虽然不知道他笑些什么,心中的惧怕却一扫而空。
小满哥把眼泪都笑出来了,抬起胳膊擦了擦。
苏果儿见此,羞怯地拍了拍他的肩,递过去一张纸巾。
满江红抓起纸巾,突然又想明白一件事。
那神棍为什么脑后冒青烟,是临场发挥出了问题。剑鞘系在背上,他见不着,虽然还剑倒插入鞘的动作挺快,却两次没有插中。小满哥就坐在他身后,看得可是清清楚楚。
剑尖上的白磷在空气中耽误时间长了,开始发生反应。但剑鞘里空气不足,所以没办法生出明火,只是汩汩冒烟。
尼玛,丫还自带烟火特效的!
想清楚这一节,小满哥用纸巾蒙住脸又迅速低下头去,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死去活来。
声音先是压抑着,到后来越来越大,越来越响,索性敞开。
道士也曾经大笑过,震得众人耳朵嗡嗡响,是故意显露实力进行威胁恐吓。
这年轻人的笑声却不含侵略性,清爽明快,感染与渗透力极强,如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惹得大家都跟着微笑起来。
是呀,青天白日的,哪有什么妖魔鬼怪,刚才分明想多了。
逍遥子没有笑,面皮越来越僵硬,越来越黑,双拳握得越来越紧。海雨也笑嘻嘻回头望,微不可察地摇了一下头。逍遥子一怔,拳头慢慢松开了。
这一阵笑没完没了,持续了足有一分多钟,视满厅富豪如无物。
胡焦带领两名保安从入口迈进来,嘴里兀自嚷嚷着什么,看样子想制止喧哗。一见是昨晚赌场的杀星旁若无人大笑,吓得蹑手蹑脚而退。
不一会儿,一名漂亮女服务生端着热毛巾托盘恭恭敬敬侍立在狂笑哥身旁。
见此一幕,众人面面相觑。
邮轮这帮龟孙看他的眼神怎么跟看大爷似的,连海大老板都不敢吭声,傻乎乎陪着干笑。
此何人哉?
满江红抓起毛巾胡乱擦脸,口中犹控制不住,呜呜的,声音却小了很多。
或许是压抑的太久原因,他从来没有这样开怀大笑过。
笑到最后,浑然忘记了事情的原由,忘记了邮轮、拍卖、灵石,舍利子,甚至意识不到自身的存在。
笑到最后,心头一片敞亮,仿佛如镜面一般倒映出大千世界。
笑到最后,感觉无论是身体的灵敏、强悍,精神的坚韧、饱满,登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道教的始祖老子在《道德经》中说,不笑不足以为道。意思是在笑的一瞬间,人的感悟超越了经验的实证,接触到宇宙本质。在印度教中也有类似讲法,在和情人拥抱的一瞬间,不知道哪里是内,哪里是外,肉体与灵魂完全统一,能接触到宇宙的更高层次。
小满哥在无意之中,又有所突破。
失去了一个成名好机会,白手套廖明心头郁闷,也被这一阵欢笑驱散了阴霾。好不容易等到笑声停歇,金牌拍卖师恪守职业道德,抓紧时机大声宣布:“请大家注意了,最后一件藏品的拍卖,现在开始。”
一听拍卖师开腔了,满江红立刻把毛巾搁回托盘,坐得笔直。
一直到现在,他都不能确定最后那颗“夜明珠”是不是天龙舍利,但知道绝非寻常。
就在拍卖开始后大约半小时,他感觉到一刹那的强烈神识波动,脑海闪过一点绿芒,好像流星划破天际。那种感觉,又好像孤独行走在繁华闹市,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叫自己,回头却只见熙熙攘攘,人如潮水。
能发出绿光的夜明珠,和自己脑海闪过的绿芒,是不是存在联系?
“最后这件藏品,来自一位不愿意吐露身份的慈善家捐赠,是一颗非常纯净的夜明珠,在古代又称‘随珠’、‘明月珠’。大家都知道,贵重藏品一般不会在拍卖时现场展出,该鉴定的早鉴定完了。现场展示的话,一是大家坐那么远看不清楚,都跑上来我也招架不住;二是我这槌子舞来舞去的,万一打碎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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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下边响起了一阵会意的笑声。
“这位慈善家附带了一个很奇怪的要求,一定要在拍卖时现场展示。所以,有请我们美丽的礼仪小姐。”
廖明做了一个手势,拍卖台旁的侧门打开,一位娟秀的旗袍女子端着托盘款款走出。托盘上铺着金丝绒垫,垫子上平放着一个水晶首饰盒。
“据鉴定专家说,这颗夜明珠只需要用手电筒照几秒,就可以发一整夜光。嗯,非常节能环保……光芒分为三层,最外一圈是绿光,中间一层是黄光,里面一层是蓝光,色彩缤纷……今天人太多了,还是请大家坐住别动,这样也能看清楚。”
廖明一边介绍,一边戴上白手套,打开水晶首饰盒,拈出了一颗蚕豆大小的东西。
在盒子打开的一瞬间,剧烈的眩晕感袭来,满江红一定神,发现周遭景物全部变了。
浓黑的夜。
无星,无月。
冷雨,狂风。
借着闪电,可见下方是一处庞大的古建筑群。
飞檐上挑,脊兽咆哮。
檐下伫立着一排排执戈武士,沉默似铁。
远方可见草庐星布,或依山,或傍水,里面挤满了伤残的士兵,一个个表情木讷,目光哀伤。
这是在哪里?怎么好像凌空下视?
满江红才一转念,便又进入了一座高大空旷的殿宇。
下方两排食案,案后跪坐着人,一边峨冠广袖,一边铁甲铜盔,却都神情沮丧。陶碗中酒水混浊,食盘里猪蹄的表面凝出油脂。
气氛压抑,无人出声,无人饮食。
外面风声呼呼,传入沉闷回响。油灯昏黄,令诸般颜色失真,依稀可辨人物衣饰与殿内陈设以红黑为主。电光从墙壁、屋顶的缝隙钻入,照亮了帷幕后一排排按剑而立的魁梧武士,一块块连缀而成的皮甲好似筒裙,从胸前一直垂到大腿。
殿角漏水,以铜盆承接,数息才叮咚一下。
两排食案后坐了五六十人,中间地毯一直铺到六级台阶的坛子。坛中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人据案跪坐,不耐烦推开左边斟酒之人,自满一碗,平端伸出,冲下方喊了一句。
语音重浊,拗口,依稀是叫“吃酒”。
下方闻言,人人挺直腰身,端起碗。
坛上还有一人,蜂腰猿背,器宇轩昂,按剑斜立在中年人右手靠后三米之外。就在满江红好奇地观察他时,那人微一抬头,目光之明亮竟然胜过正午骄阳,携雷霆万钧之势轰杀过来。一瞬之间,小满哥的灵魂差点粉碎,思绪千疮百孔连不成完整意思,更甭提看清那人长什么模样了。
好在那人只抬头往虚空中看了一眼,便微一低头扫视下方。
我靠,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厉害的人!
高手中的高手,绝顶高手!
满江红被那一眼看得神思浑噩,好一阵子才拼凑出清晰意识。依旧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却小心翼翼不与那人目光接触。
下方两排人纷纷吃酒。武官们动作粗豪,一饮而尽,甲胄碰得叮当响。文官那席大部分是老者,好几个蓄有长须,便需要用一只手把胡须撩起才喝得下去,样子颇为滑稽。
坛上的中年人意兴阑珊,只浅啜一口便搁下碗,击掌道:“舞来”。
先前欲给他斟酒之人奉命匆匆走入偏殿,但是,久久不见回转。
殿中诸人等候良久,倍感诧异。
哐当……木拴断裂,大门“砰”一声洞开。狂风暴雨灌入,帷幕翻飞,油灯熄灭多半。
一个盛装丽人缓缓步入,云鬓高耸,环佩叮当。
但是,看不清楚她的面貌,也看不清楚她的身形。似乎有一个无形力场存在于她周围,扭曲了空间,产生了类似透镜的效果,将她与这个世界隔离。又好像她本人存在于极其遥远的空间之外,极其久远的时间之外,投射在此的只是一道光影。
她走过的地方,并没有留下足迹水痕。
但空中的灰尘,却向四面散开。
纤尘不染。
一瞬间,大殿内仿佛温度骤降,冷若冰窟,众人面如死灰。
没有一个人敢动,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手抓兽骨刚撕下一口肉的凶猛武将,眼珠子瞪圆,嘴巴塞满了肉却不敢咀嚼,更不敢吐出;刚喝一口汤的老头子嘴巴微张,汤水顺着胡须悄悄淌下;连坛子上顾盼间自有威严的中年人也端着酒微微颤抖,不敢饮,也不敢放。
电光闪烁,照亮了一张张惨白的脸。
狂风扑入,被殿内杂物阻挡,发出阵阵呜咽。
大门又“砰”一声自动关闭了,几盏被风吹得眼看熄灭的油灯大放光明,将人物、廊柱投影到墙壁,仿佛光怪陆离的黑暗森林。
一片死寂。
唯有殿角的水珠滴下,叮咚,叮咚……
女子走到殿中停下,冷冷说出了一句话,石破天惊。
“杀光你们,历史会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