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余晖,映得西苑金碧辉煌。入茶树围绕的春熙门,穿过长竹藤架,登上挂满用茶叶填充的香囊的回廊,伴随着淡淡的茶香行过穿堂,见院中的茶花树已与正殿的黄琉璃歇山顶比肩。
推开半掩的黻(fu)亚纹隔扇门,烨帝御笔的“怡然自得”匾渐渐从昏暗里露出光彩,走过花梨木透雕松鹤长春落地罩,只见鑫贵妃一身金红色锦帐芙蓉的氅衣,优雅的倚在西次间盘长纹和合窗前的软榻上闭目养神,室内的掐丝珐琅香炉云雾缭绕,袅袅缠绵,嗅起来倒是格外清新。
“母妃还是这样喜欢焚这样重的香料,仔细身子。”
鑫贵妃缓缓睁开眼,“我儿回来了。”
景昱依礼跪拜,“请母妃千岁金安。”
“你甚少对我行此大礼的,看样子,儿子不是很乐意为娘的安排。”
“儿臣不敢。”
“你不敢?普天之下,恐怕没有你不敢的事情吧,左侍郎大人。”一听这话,景昱缓缓抬起头,看鑫贵妃拉着长长的脸,瞪眼看他,“我知道你还是怨我,否则你也不会一直待在太微宫不肯回来,可即便我不拦着,你就能跟她在一起吗?你想想清楚,有他在一日,便不会是你。”
“儿臣不敢埋怨母妃,儿臣知道,母妃一切都是为了儿臣好。”
“你是一个懂事要强的孩子,少时得蒙陛下眷顾,如今又是如此的出息,娘是真心为你感到高兴,但只这一点上,为娘断断不能顺了你的意思。男人一旦儿女情长起来,就忘乎所以,你该效仿你的父皇,权衡轻重,舍得放手。道理,你是明白的,所以既娶了她,就收敛你的脾性,好好把戏给我演足了。至于其他的,你无需插手也不必管,我自会为你处理。你且放心大胆的去做你该做的事,没有了嘉氏和阮氏的支持,奇氏亦是你的后盾。”
“儿臣定不负母亲厚望。”话间,景昱以其敏锐的洞察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锁定窗外的铭婼,却故意恶狠狠斥道:“是谁?滚出来!”
进了屋,铭婼朝景昱冷笑道:“多年不见,昱哥哥功成名就,气度非凡,脾气更是渐长啊!怎的,有好事情,不许我听听吗?”
景昱望着朝自己款款而来的可人儿,这在他心尖上的人,她的心竟跟他的隔了那样远。
从前是,现在是,未来更是。
此刻的自己对着她的十分爱里竟生出了两分恨,三分畏。
恨她利用自己,畏她迷失了自己。
日下西沉,幽蓝色的天际浸染整个空翠楼散发着郁郁之气。
“送你的新婚大礼,可还喜欢?”
并不习惯铭婼这般阴阳怪气的说话,景昱没有抬头看她,反问道:“为什么要回来?”
“这话,刚刚你怎么不问姑母呢?难不成,你没胆吗?”
看着那不曾见过的妖媚眼神,别过眼,郁郁道:“我想听你亲口回答我。”
“那你为什么要娶她?”
铭婼一针见血,直插景昱心底,“好,当我没问。”
铭婼不以为意,转念改变话题,“我并不觉得她跟我像,一丁点儿都不像,她,永远都替代不了我。”
景昱苦笑,对这波澜不兴的玩味话语回复道:“没错,她的确跟你一丝一毫都不像,她不是代替你,她就是她。”
不想铭婼突然冒出来一句话,“就这样,你甘心吗?”
景昱长叹一口气,“一切都晚了,太迟了。”
“那是你,不是我,你要的是天下,而我,只要他。”
寥寥字句,狠戳入心,景昱肺腑恸切,无以复加,神色恍惚道:“没有你,我要这天下也是枉然。”
“别以我为借口,多冠冕堂皇。”
“你始终是不信我,连个机会都不肯给我。”
凝视景昱难掩的失落,铭婼不为动容,“即便我信你,但你可能不争吗,别傻了,就算你真的无心,也会有人为你而夺,你会唾手可得的。”
景昱终还是忍不下心,不由自主的拉住铭婼的手,“你真以为听之任之就能得到吗?”
“不,我只靠我自己。”
那双手,似那极北寒地的冰霜,冷得令人发憷,良久都捂不化。景昱失神一笑,“是你命人偷了家谱,故意陷害给太子的吧。”
闻言,铭婼即刻将两手从景昱那滚烫的掌心抽离,不屑一顾道:“你太看得起我了,我是一直都在找机会报当年之辱,但那鲜为人知的真相,连姑母和你都不知道,我又从何得知?”
景昱压抑住内心的凄楚,用力攥紧拳头,试图让自己理智一些,“他没告诉你吗?”看铭婼摇了摇头,景昱试探道:“那宸妃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宸妃曾因荣正皇太子之死遗弃景明,而她在失宠之后被烨帝赐死。此事不如前事藏得深,紫微宫里难道不是人尽皆知吗?”
景昱狐疑的看向铭婼,惶惶道:“难道你是想以此要挟他?”
“弑母之仇,他会不为所动吗?”
景昱不禁苦笑,“你太小看他们的感情了。”
“那也比不过我和他的青梅竹马之情,不要忘了,是谁陪他度过了那些阴暗的日子。”
铭婼此话一出口,便让景昱彻底清醒了,“我奉劝你别太把‘青梅竹马’当回事,你我如是。”
“我欠你的,拿这天下来还,而你欠我的,你拿什么还?”
“你要的太多,今生我还不起,若有来生,我再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