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钟鼓初长夜,不知不觉江源一觉睡到了夜幕再次降临。平时江存对儿子要求极为严厉,所以江源从没有白天睡觉的习惯,可是今天他却睡到了一整天。或许是因为心思沉重的人都会格外疲倦吧。
江源睁开双眼,朦朦胧胧便看到了坐在台阶上,就留给自己一个雪白背影的江存,瞬间他便醒了一大半,从藤椅上跳了起来,然后蹑手蹑脚的把母亲织就的绒毛垫子给叠好,说来也奇怪,盛夏的天气,江源睡在那么厚的垫子的上竟然没感觉到热。
江源清楚父亲肯定知道自己已经醒了,所以他便走到江存的身后弱弱的叫了声父亲。只不过江存没有理他,江存用自己雪白的衣袖擦了擦旁边的台阶,然后拍了拍,示意江源坐下。
江源赶紧听从父亲的吩咐坐下,内心却是惴惴不安,母亲早上劝慰了自己,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态度呢,自己没有血脉,父亲会感到失望吗?接着江源便看到父亲给自己递了一杯昨晚用于测试自己所谓的另一种血脉的酒,老龙垂涎酒。江源愣住了,不明白父亲是什么意思。不过接下来父亲的一个动作,自己就懂了,江存又变出一个碗,然后两个碗碰了一下,再次递给自己。原来是要自己喝呀。
这是第二次江存给江源酒,江源接过来,一饮而尽。这一次,他反倒觉得酒没有那么难喝,反倒有了喝第二碗的冲动。可能酒的滋味与喝酒时的心境有关吧,也有可能这酒当真是绝世佳酿,老少皆宜,让自己这种没喝过酒的人都感到很好。
江存看到儿子的举动,颇感欣慰。他笑道:“好,这才是我儿子,这才像我认识的那个你。”
江源疑惑不解,什么叫像自己,自己不就是自己吗?可是父亲不说,自己便不敢问。
可能是江源豪饮那碗酒,让江存感到很开心。他破天荒的有了些好脸,语气也很温和。他戏谑道:“江源,你可知道,你这一口下去,便喝下了整个李王沈魏四大家族的全部财产。”
江源瞬间愣住了,沈李两家且不去说,可是自己在魏家的鸾凤酒楼吃过饭,也在王家府邸做过客。那种雕梁画栋,丹楹刻桷,家族底蕴自不必多言;侍者如云,恶仆众多,家族气魄也可见一斑。只是如今父亲说自己一口便喝下了四大家族的所有财产,这让他如何能够相信。
事实上,江存确实给这老龙垂涎酒价值做了错误的评估,不过是说低了。那一碗酒的价值应该是远远的超过四大家族的财产的。毕竟在那个‘虚无之地’的拍卖场上。老龙垂涎酒可是高居神物排行榜第八位。那种级别的东西,已经不能再用俗世的真金白银来衡量,大多是以物易物,但却是无价亦无市。历史上,每一次老龙吹垂涎酒的出现都会带来血雨腥风,它伴生而来的是有些人的倾家荡产,一方名宿的陨落,阴谋诡计,智慧愚蠢,层出不穷。当然必定还会有一位天才少年的横空崛起。伐毛洗髓,脱胎换骨,老龙垂涎酒当属第一。
只不过这种好东西遇到了暴殄天物的江家父子二人,在他们手里,大有牛嚼牡丹之意。远古的那场大战落幕,老龙们已经死绝,所以这有一滴酒,一滴老龙血之称的神物自然是用一点少一点。而且值得一提的是江存拿出来的还是取自青龙祖神精血酿造的极品,这是当初那个没有多少人知道的婚礼上,古五族木家人担心青龙圣女远嫁他方,会被江存欺负,所以便分出了一半圣物给木篱做嫁妆。只是这些年,木篱从没有被欺负,可是酒却被糟蹋不少。
江存看到儿子的表情,笑了笑,他没有等儿子回话。他接着讲:“昔年博览群书,阅尽典籍,有一个我最喜欢的写书人,他有一本我最喜欢的书,书上有一句话让我印象颇为深刻。‘无醇酒美人,不愿来此人间;无快剑挚友,不愿老此江湖。’写的真好,也正是因为受那个人的感召,我才开始做了如今做的事情。如今世间好酒我都已喝过,也没有比你母亲更美的人了,快剑挚友我也都有,也快到时候与这江湖说再见了。
江源看着父亲,印象中的父亲严肃,孤傲,仿佛只把温柔给了母亲一个人,即使是他儿子,江源也很少有机会与父亲促膝长谈,他鼓起勇气开口问道:“什么是江湖啊?”
江存抬眼看了看暮色四合的天空,东方的苍龙七宿若隐若现。他有些伤感的回答:“江湖啊,江湖是成就一些人,埋葬更多的人的地方,它充满了魔力,引得无数的争相前往。只不过父亲的江湖有些不同,入之则生,出之则死。”
木篱突然从后面出现,她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满了由她种,也由她炒的饭菜,以及两副碗筷。她看着眼前父子相宜的画面,有些欣慰,也有些伤感。这算什么?别离前的温馨一刻吗?她轻咳两声,江存赶紧起身,接过盘子,柔声说道:“篱,辛苦了。”木篱摇摇头,赶紧转身离开了,她怕她眼角的泪会一不小心被儿子看到,她怕自己一不个忍不住就要带着儿子离开,去他妈的天下苍生,我儿子便是我的天下苍生。
江存将盘子放在儿子和自己中间,然后变率先拿起一个馒头就着醉莲藕吃起来,吃相可一点都不好看。边吃还不忘含糊不清的招待江源:“赶紧吃吧,这可是白天你母亲特意为你采的。”反观江源就有些赏心悦目了,慢条斯理,牢牢按照母亲的教导,吃饭时候不说话。
很快父子二人都收拾好了,木篱又适时出现,她低着头收拾好餐具,然后又快步离开,没多说一句话,江源注意到母亲的眼角红红的,可能是早上到现在母亲还没有恢复吧。
江存的话打断了江源的遐想:“江湖里,有着数不尽的奇人逸事,我记得在那里也有一个大风流的人。他也是古五族之人,同你一样,他也没有家族血脉。六岁时他也一心习武,只不过却碍于天赋,坚持几年以后,无所建树。然后他便开始走上了另一条路,他诗词歌赋,无一不通,无一不精。他写过很多好句子,比如‘也想持剑当空立,身前身后尽死尸’还有‘情之一字,所以维持世界,才之一字,所以粉饰乾坤’,论喝酒的功底,我也只服他一人,他还特意作了一。”江存手腕一翻,丢给江源一,江源低头捡起,看了一下书名《天下名酒》,只不过作者那里被水渍打湿了,自己已经看不出来是谁了,不过可以看得出来是两个字的名字。想来应该是父亲在看这书本时忍不住喝酒,不小心撒上了吧。
江存接着讲:“那个人,他虽然没有一丝武力,但是他的追随者却强者如云,几乎我们古五族的守护者都成了他一个人的守护者,他是一个时代的异类,他是一个传奇,他生平缔造了太多的神话,后来有人这样评价他‘六岁为废物,十岁为神童,二十、三十为才子,四十、五十为名臣,六十为神仙,若有一丝勇武,可谓全人矣。”
江存停了下来,让江源好好想想自己刚刚讲的那个人,他又翻手拿出一壶酒,朝露晚霞酒,那哪能只喝老龙垂涎酒呢?喝酒当留间隙,在自己馋欲被足够勾引时,再慢慢品,才是正道。只酗一种酒,那是酒鬼,当不得酒中老餮。不过什么鸾凤酒楼的八年醉,《天下名酒》里可是没有,江存也更是看不进眼里。
江源还沉浸父亲讲的那个人的故事里,那样的人生好像才真的可以称的上,瑕不掩瑜的人生啊。何其壮哉。只是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会怎样。不知道自己习武是否会有天赋,如果有,那自己应该会走上一条与他完全不同的道路,如果自己没有天赋,那自己会成为另外一个他吗?
只不过他神游物外之时,被江存的一个响指拉回了现实。江存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问道:“这样的人生好吗?
“好。”
”那你羡慕吗?”
”羡慕”
“那你愿意成为下一个这样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