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溪镇,位于安吉州与临安府的交界处,官道从镇子的一旁穿过,而官塘河则在另一侧,因为地处要冲,原本是一处极繁华的所在,可是战火来临,镇上的大户人家和稍有些家底的人都跑光了,留下来的,除了少数普通百姓,就只有行动不便的老人。
当大队骑兵冲过镇中的时候,老人们默默地看着这些侵入了他们生活中的不速之客,马上的骑士既有他们熟悉的汉人面孔,也有面相迥异的异族面孔,关于鞑子的传闻他们听过很多,但是见到了真人,还是让他们感到了一丝恐惧。
“前面还有多远?”
行军千户、管军把总、佩金符高兴就长着这样一张凶神般的面孔,而他却是一个地道的汉人,不光如此,他在去年才成为元人的一部分,原本应该隶属于新附军序列的,因为作战勇猛、表现突出,被伯颜从吕氏的麾下调了出来,成为一支汉军骑兵的统领。
建康军溃之后,这支汉军骑归属了阿刺罕,二次南征的伊使,他就成为了阿刺罕的前锋,也是中路军全军的前锋,甚至就连撒里蛮的那支探马赤军,都在名义上归他节制,可是高兴心里很清楚,这只是名义上的,私底下,对方多半还负有监视之责。
“回千户,六十余里。”
高兴在心里估算了一下,以寻常的马速,也就一个时辰的路,可是阿刺罕大帅的嘱咐,是不惜一切,分割穿插,为此连一路上所经过的武康、德清等县城都没有去理睬,大帅想做什么,他当然明白,如果说临安城是一颗熟透的果实,那么宋人的皇帝就是果心,而他们就是要尽全力把这颗果实给留下来,完整地献给大汗。
“不歇了,传令全军,就是把马跑死,也要在半个时辰之后,到达临安城下,他们的人全都在独松关,城里即便有守军,也不会太多,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会有想像不到的惊喜。”
高兴相信自己的运气,一个南人才投过去不到一年就成为了元人信任的人,这让他拿出了之前百倍于宋人时的勇气、每战必先,这一回也不例外,现在他有机会成为全军第一个进入敌都的人,为此哪怕冒上一些险,也是值的。
脚下的官道又阔又直,更是平整地不像话,两边那些上好的水浇田,明明已经插上了秧苗,田间却看不到一个耕作的农夫,作为连接宋人最繁华地区的重要一环,本应该车水马龙的路上此刻却是空空荡荡,只有蹄铁击打硬质的路面所发出的声音,暴风骤雨一般地袭来。
半个时辰不到,高兴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高大的黑影,依山傍海,大致上呈一个马蹄形的临安城,就这么突兀地矗立在广袤无垠的杭嘉湖平原上。
“什么?”听到前部侦骑的回报,他简直不敢相信:“没有守军、城门大开?”
“是的,咱们的人沿着吊桥进了城,深入城中数里,都没有发现有埋伏,更为怪异的是,里头连个百姓都没有,就像”来骑和他一样,一脸的不可思议。
“就像什么?”
“就像全城的人,都凭空消失了一般。”
这怎么可能?高兴策马离开官道,信马由缰地四处打量,来骑说得没错,城里有没有人他还不确定,但这城外已经有了一些端倪,本应是午饭时间,可是视野里连哪怕一束炊烟都没有,他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转身打出了一个停止前进的手势。
“为什么停下来?”千户撒里蛮是从前头的马队里返回来的,他和他胯下的蒙古马都在喘着大气,可言语间没有一点敬意。
“情况不明,先等等看。”
“不就是城里没人吗,你在怕什么?”撒里蛮语带不屑地说道,高兴却没有流露出哪怕一丝不耐。
“跑了这么久,人马都乏了,歇一歇也是自然,等会前面的人打探清楚了,再做打算不是更好?”
“要歇就到宋人的都城里去歇,你不就是怕有埋伏吗,这样,我带人先进,等一切都探明了,你再进,行不行?”
高兴满脸堆笑,毫不介意地举起马鞭,指了指临安城的方向:“千户说得是,就算宋人有什么埋伏,相信也绝非你们之敌,我就不同千户争了,你先进,我跟上便是。”
撒里蛮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听着不像是答应,更像是不满,看着他离去的背景,高兴慢慢地收敛了笑容。
“咱们真要跟在后头?”
“不然怎么办?若是无事还好,一旦有个什么闪失,老子才是选锋将。”
就这样,撒里蛮带着三千探马赤军为先行,高兴领着五千汉军骑紧随于后,为了防止意外发生,他还让余下的两千汉军骑沿着护城河向两边搜索前行,以便随时进行策应,这样的安排,他有信心,哪怕宋人真得有什么埋伏,也不至于落到最坏的地步。
通往安吉州一线的官道,是从余杭门延伸出去的,进了门,就是平整宽阔的御街,当高兴策马踏上这条闻名暇尔的街道时,才明白之前侦骑所说的,这座城池真的是死气沉沉,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衘街的两边,本来应该店铺林立的,此时不是紧闭着,就是店门大开,那些断成几截的门板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暴力破坏的,从破坏的程度,他能断定应该是自己人所为,甚至能想像出,连人带马撞开店门时,那种肆虐于心的破坏欲流露时的快感。
“撒里蛮千户他们人呢?”
“听探子弟兄们说,直奔宋人的皇城而去。”手下的回答让他一怔,皇城的方位在哪里他是知道,如果直到那里都没有任何动静,那么宋人会埋伏在哪儿呢?
对于高兴而言,眼前的这一切,既有想像不到的一面,又有些失望,没有守军也就没有守将,一座空城,又有什么功绩可言?
“四下里找找,人都哪去了?”
在他的命令下,进城的五千汉军骑兵沿着长达十余里的御街撒开,可是让他们感到奇怪的是,无论从哪个拐角或是岔路,还是坊间里巷,全都被倒塌的砖石木块挡住了去路,一处两处也就罢了,可当他听说到处都是一样的时候,立时就感觉到了一丝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