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河坊到和宁门,大约有三里远,这条路,陈宜中已经记不得走过多少次了,自被先帝赐第到此,过去了五、六年,他至今依然记得第一次出门时的情景。
那会子,正是贾似道权倾朝野的当儿,就连先帝都要恭恭敬敬叫上一声“师臣”,而他正是靠着此人的提拔才入府拜的相。第一次去枢府入值,三更的天就早早地爬了起来,哪有肩舆可乘,带着两三个仆役,打着灯笼,却没有走枢府的方向,而是赶到贾府的门前等着,等着那位贾平章起身,他说怎么做,才能怎么做,也是从这一刻开始,权力两个字,就深深地刻在了陈宜中的脑子里,在掌权者的手中,他人都不过是奴仆罢了。
俱往矣,如今的大宋,岌岌可危,如今的他离着那个位子只有一步之遥,可说不准,也许就再也没有登上去的一天了,陈宜中的心里乱成了一团麻,却又找不到线头在哪里,连往常趁着这段路小憩片刻,以便到政事堂头脑清明的习惯都省掉了,直到肩舆被人停下来,一个亲信隔着帘子问了一句。
“今日不知道怎得,那王婆汤饼铺子居然没有开张,属下请相公的示下,是否要去城中别处找找?”
亲信的话让他一怔,这家铺子的汤饼是他的心爱之物,往常到了这里,属下不必自己招呼就会带上一份,以供他到了政事堂享用,印象中都已经快五年了,极少会有关张的时候,今儿这是怎么了?
就在停下来的这片刻之间,他突然发现了一个诡异的现象,本应该喧闹的街市上,居然寂静一片,难怪他会感到一阵不习惯,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动。
“街上其他的铺子都开了吗?”
“回相公的话,今日也不知怎么了,沿街的铺子全都关着门,会不会是净街了?”
对,净街,亲信的判断正是陈宜中心中所想,这样的情况很像是皇家出行的状况,可真要出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知会自己?没有政事堂的附属,谁敢擅发这样的诏令。
“没有就没有吧,不要乱猜,速速前行。”陈宜中不动声色地摆摆手:“路过吏部的时候,你将昨日那份帖子,直接拿去交与陆学陶,让他当堂做好,再去一趟礼部,找那柳岳,让他过来政事堂。”
亲信恭身应下,肩舆再度被人抬起,四平八稳地行进在街道上,一路前行,很快就进入了官衙云集的通江桥一带,这其中也包括了他方才所说的吏部,只是让人奇怪的是,与之前的商街正好相反,原本应该寂静无声的官衙,嘈杂声连他都听得见。
“停下。”陈宜中立刻出言叫住了自己的人,那个亲信帮他撩起帘子,身着常服的他一踏出舆门,就被眼前的情形惊到了。
他们停下的这里正好是三省六部各衙的入口处,六部当中,靠左的一边分列着吏部、户部、工部,街对面则是礼部、兵部、刑部,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各个衙门都有许多人影在出入,只看服色也知道大都是本部的属吏,这些人不停地将一些事物抬到门外,又返身进去,有如蚂蚁搬家一样。
搬家!陈宜中的心头一紧,沉着脸吩咐道:“去将陆学陶叫出来。”
吏部尚书陆志侃被他的亲信找到的时候,正在部里的大院里指挥属下们行事,听到是陈相公相召,人已经到了门口,不敢怠慢,赶紧跟着那人出了衙。
“不知相公驾到,下官有失远迎”他刚要准备执礼,就被陈宜中不耐烦地喝止了。
“这是何意,谁让你们清衙的?”
陆志侃闻言一怔,有些不相信地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回话:“政事堂下的谕令啊。”
陈宜中横了他一眼,甩着袖子伸出手去:“拿来本相看。”
陆志侃从袖笼中拿出一卷文书,只看绢纹形制,陈宜中就知道确是政事堂的正式文书,等到将卷文打开一看,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这并不是一份正式诏令,因为上面没有用玺,只是政事堂用来提醒下面各部门的一种文书,上面的大致意思就是:我朝迁都在即,各部应该速速做好出发准备,把该打包的都打包,勿使遗漏云云。
“什么时候送来的,为何本相毫不知情?”
“大约半个时辰之前,下官还未进到部里,就收到了这份文书,其余各部也都是一样,不光是六部,这条街上所有的官署俱都收到了,这么大的事,时间又给得急,哪敢怠慢,故而才怎么陈相公不知道吗?”
陆志侃叨叨地说了半天,才猛然醒觉,陈宜中面色阴沉地看着文书上的签印,恨不能一把将它撕得粉碎!
在这份文书上用印的,枢府两个主官同知谢堂、签书朱祀孙一个不缺,政事堂的三个相公,除了参知政事家铉翁,他居然还看到右相留梦炎的印鉴!
这个老匹夫!陈宜中有一种被人阴了一把的感觉,不知不觉脸上肌肉耸动,牙齿也咬在了一起,就在陆志侃以为他会当场发作的时候,意外地听到了一个声音。
“原来是这么个事,确是本相让他们颁下的,事情太多,一时没能记得起,学陶,你要着力督促他们,不可延误了圣人的行程。”
“下官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