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光是那位赵三娘子,就连主刀的陈自明也是一样,当刘禹出来时,他一个人坐在外面的长椅上,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身上、手套上的血迹殷红欲滴,不像是救人,倒像是从屠宰场出来一样。
“陈老先生,恭喜。”刘禹由衷地朝他道贺。
陈自明摇摇头,举起双手:“老夫行医逾六十年,从未如今日这般惶恐过,生死就在指掌之间,此刻想起仍是后怕不已。”
“医者父母心,但求尽力而已,这可是你说的。”
“说说容易,做起来难哪。”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知道么,老夫最擅长的并不是外科,而是妇科。”
“妇人孕育血脉,传承子嗣,每次生产,不吝于鬼门关前走上一遭,这六十余年,老夫不知道看到过多少女子,最终未能挺过去,更有甚者,母子皆亡,若是当初能有这等开膛而致人不死之术,又何致于”老人的眼眶红红的:“家母便是因此而死,当时老夫不过冲龄,从此便立下志向,要为这些妇孺做些什么,可是这么多年,都不过是在前人的基础做些拾人牙慧的事,直至今日”
说到这里,那张枯枝般的脸上一行浊泪滑下:“依然是如此。”
难怪,刘禹终于明白他的感慨从何而来,一个妇科医生,最难过的莫过于看着母亲和孩子在眼前死去,也许就是那个时候,才让陈自明动了研究人体结构的心思,因为很多情况下,就算母体死了,里面的婴儿也会存活一段时间,如果能够像今天这样动手术,也许就能挽救一条生命,而这就是他自己一直孜孜以求的剖腹产手术,一旦能在异时空普及开,整个岛上的生育率将会达到一个惊人的水平。
想到这里,他再次拿出那本手册,翻到有关生产的那一部分,放到老人的手上:“开宫取子,古以有之,道理上和今日并无不同,不过男女体形有别,要想达到真正地不伤及患者,就要勤加练习,本官能做的就是为你们提供便利,陈老先生,此书你拿去吧,希望在你们的手上,能让它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陈自明用颤抖的双手接过来,摸着手册上的红色封皮,却没有翻开,而是摇了摇头。
“老夫这把年纪,哪里还堪当此重任?今日能看上一眼,已是有幸,抚帅还是另寻他人相赠吧。”
“古语有云:‘生有涯而学无涯’,陈老先生,人活一世,不应当带着遗憾离去,利用这有限的时间,把所知所学传下去,让你的心愿变成现实,不就是先生一生所求吗?”
刘禹这么做也是有些私心的,对于一个超过三百万人口的城市来说,医务人员的需求量将会是一个庞大的数字,而这方面的培养,又不是几个月突击教育就能解决的,因此必需要有人从事这方面的工作,眼前这位老人就是最合适的人选,首先年龄已经不允许他过多地工作在第一线,其次他从医数十年,有着丰富的临床经验,再结合手册上的速成法,就像这本书问世的初衷那样,为大量培育初级医务工作者而编写,正好对应目前的状况。
这样的解释,让陈自明欣然接受,手册上的东西,就像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哪怕明天就会死去,今天也会忍不住学习到最后一刻,更何况是如此优良的条件,对方解决了他的后顾之忧,从场地到教材,他要做的就是一边教学,一边实践书上的方法。
于是,留在海峡对面的姜才所部和峒人们又接到了一个新的命令,今后的战斗中,尽量收集敌军的尸体,不只是砍下首级,而是完整的尸体,以便用于解剖,这当然要比去挖掘坟墓更让世人接受。
走出手术室的时候,刘禹一眼就看到了等在外头的马暨、邓得遇和赵溍,虽说最后的结果至少也得等几天观察,一切如常了才行,不过听到黄万石并没有死在里头,几个人都是放心不少,经过了这件事,似乎双方的尴尬也化解了一些,没有之前的那么难以启齿了。
当然没有人会去提及之前的那些事,而是把目光放在了眼前的新鲜事务上,在等待结果的时候,他们对于这幢大楼里的一切好奇不已,现在始作甬者就在眼前,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了。
“看病吃药所费不菲,这里的百姓大多数看着不像富贵人家,如何付得起这许多?”
“老夫适才看他们并未带上银钱,却依然能进出自如,莫非施行的义诊?”
不能怪他们多问,就是一个现代人到了这里,多半也会看得莫名其妙,那些扶老携幼而来的百姓,什么都没带,放到哪里都应该是拒之门外的结果,可他们不光能进门,出门时还提着各种药包,这些药当然都是传统的中草药,来自于黎母山,纯粹的大自然馈赠。
可是这一切都是有成本的,脚下的这栋大楼不说,那些郎中和他们的弟子也是要吃喝的,没有人能分文不收地长期这么奉献,后世做不到,这个时空也是一样。
三百万人的医疗保障,哪怕像后世一样只需要承担极少的一部分,压在刘禹身上的也会是一个很重的负担,光是忙活这一块,别的什么也不用做了,而对于百姓们来说,大部分人已经到了一无所有的地步,又拿什么来支付这种必须要付出的费用?
对此刘禹笑而不语,他招手将之前那个老卒叫了过来,指着马暨等人说道:“让他们都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