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宝柱被他的话说得颤抖不已,他倒是可以一走了之,留在这里的亲族又该怎么办,还有全军二万五千弟兄,他们的亲族又该怎么办,想到这一层,他不禁一咬牙,抱拳冲着对方就是一个恭身下去。
“请抚帅教我等。”
“本官也没有什么好教的。”刘禹将他扶起:“元人不给活路,就拿起刀枪同他们干,堂堂七尺高的山东汉子,没有这点血性,枉称什么‘男儿’,活该给鞑子当牛做马。”
“我等皆有胆子,但不知该当如何行事?”这一下,不光是他,所有的将校都一齐向他讨教,雉奴也一脸好奇地看着他,想要知道这一回他又会拿出什么样的点子。
嘴炮最享受的莫过于这一刻了,迎着众人的目光,他指着桌面上的地图,侃侃而谈。
“你们要在这一片地区站稳脚跟,就离不开百姓的支持,如何才能取得他们的支持?无非是让他们得到元人给不出的东西,譬如土地,不用某说,你们也知道,京东路辖境,田亩大都掌握在谁的手中,这些大户要么在元人那里有着极大的利益,要么他们本身就是鞑子。”
“这些人会支持你们吗?”刘禹摇摇头:“绝不可能,一俟有事,他们会马上与元人配合,拿你们的人头去讨赏。”
“既然是这样,你们还客气个毛啊,从济南府开始,以清察奸细为名,将所有这类大户一扫而空,要本着‘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的思想,要充份发动百姓参与,让他们打头阵,不要害怕斗争,阶级斗争越厉害,对于我们就越有利,他们在动手的时候,也就划分了自己的阵营,这样的百姓才是你们可靠的盟友,这样的地区才是你们赖以生存的土壤。”
“第二处就是东平府,严家这种死硬份子,一定要连根拔起,依附在他们周围的那些所谓儒生,全都要捉拿起来,连同他们身后的亲族,一个都不要漏下,要让所有人看到你们的决心,不是敌死就是我活。”
“第三处也是最为要紧的一处,曲阜孔府。”
斗大户很好理解,他们有钱啊,搞严家是因为他们是当地汉人世家的代表,与这支曾经参与过李璮之乱的军队有着宿怨,可是孔府?就连齐宝柱这等武夫也知道,那是多大的一个金字招牌,无论是当年的女真人、还是如今的蒙古人都不敢轻动,反而要恭恭敬敬地送上一份封爵,以昭示他们的尊崇之情。
“圣人正裔早已南渡,曲阜故地所封皆为伪窜,将他们尽数捉拿,解往大宋,乃是正本清源的头等大事,不过,万不可多做杀戮。”刘禹不得不费心解释了一番,后世的人是无法理解这个招牌,对于当时的百姓有多么大的影响力,可不光是读书人,要对付元人,就要打倒他们树起来的这些招牌,将他们批倒批臭,这才是斗争的真谛。
“那是自然。”听他这么说,齐宝柱首先松了一口气,这种区别对待,也仅限于寥寥无几的数人而已,其中绝大部分都属于敌对份子,不必手下留情。
抄家这种好事,没有哪支军队不愿干,如果对像是油水丰厚的大户,这种积极性自然会高得无需动员,看着那些将校摩拳擦掌地走出去,雉奴现出一个忧虑的表情。
“这便是你的法子?一个满地烽烟的京东路。”
“你们来不来,这里迟早也是满地烽烟,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刘禹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只有将贫苦的百姓发动起来,让他们得到切实的利益,这些人才会为了这片土地流血,到时候,每一个试图夺走他们田亩的敌人,都会碰得头破血流,成为你们坚实的后盾。”
“他们手无寸铁,如何应对元人的征讨?”
“当然不会是手无寸铁,否则我来做什么?齐宝柱的忠武左厢和你的新军要马上换装,这件事你亲自来办。”
见雉奴有些不明白,刘禹用手指敲了一下她的铁盔,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让你在这里,不是为了撒痴卖萌,也不是为了躲我,掌握这支军队,就能掌握这片土地,你们打出了大宋的旗号,却还是一身汉军的装束,谁会认同这里是大宋的土地?”
“把红旗打出去,插遍乡野,发动百姓,武装保卫苏京东路。”刘禹差点就说顺了口,还好及时纠正过来,他一把将雉奴搂住,在她挣扎之前凑上耳朵轻声说道:“雉姐儿,你知道我的心思,只要你有意,璟娘不是障碍,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委屈你,所以,今后不要为此自苦,有什么错都是男人的错,明白了么?”
雉奴眼睁睁地看着他放开自己走出去,怔怔地不知道如何是好,她的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意思,只是明白一点,禹哥儿对于她的着紧,远在想像之上,并不仅仅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于是,从当天夜里,济南城中就出现了她所说的那种烽烟,无数军士在当地衙役的带领下,拿着名册挨家挨户地开始了清理,但凡是有人在元人那里做官的,都是这个名单上的人,济南做为山东首屈一指的大府,比例自然差不到哪儿去,几乎所有的乡绅大户都给扫了进去,面对武装到牙齿的近四万大军,他们抵抗与否都不是问题,反正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家破人亡。
为了自己的利益,齐宝柱忠实地执行刘禹的条款,大量的穷苦人家被他们鼓动起来,有了军队做后盾,这些平时不过是蝼蚁的底层百姓,一下子将人性最丑陋的那一面展现出来,有组织的抄家行为遍布整个济南府境内,被盯上的人家几乎无一逃脱,济南城变成一个疯狂的,城中稍有家财的无不是人人自危,可又无处可逃,只能祈祷这些军队能有一点约束。
城中的小道消息满天飞,人人都在传,元人在大都集结大军,即将扑向济南城,因此这些军士才会最后疯狂一把,传言将这种恐惧四散开去,让那些想要反抗的大户都没了想法,谁不知道这样的军队是最为可怕的,完全没有下限可言,现在他们转而期盼王师能尽快南下,解救出为数越来越少的他们这样的忠民。
这场疯狂的盛宴持续了两三天,到后来,本着不抢白不抢的思想,几乎所有的百姓都参与了进去,等到他们意犹未尽地停下来,才发现熟悉的济南城已经变了一个模样,原本只换了一面旗帜的城头上,到处都插满了大宋的旗帜,一直以来还穿着汉军制式衣甲的守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都换上了新装,他们从未见过的一种新装。
簇新的红袄、金灿灿的护甲、瓦明锃亮的头盔、长可及膝的皮靴、高过头顶的长枪、以及头顶上那一丛火焰般跳动的束缨,这一刻,人们才仿佛认清了一个事实,他们不再是元人的治下,而是重归了大宋!
经历了哄抢盛宴的百姓们没有感觉到复国的欣喜,而是一种深深的恐惧,年纪稍大一些的老人,还记得当年李璮之乱时,元人是怎么对付这些人的,如今他们不光是改换了旗帜,还将几乎所有的士绅全都得罪了,如果元人有一天真的打回来,他们能逃过报复吗?
紧接着发生的一切,再一次将他们的处境推向极致,那位自称宣抚使的小娘子,竟然贴出告示,将于三日后,将大部分抓到的士绅明正典刑,城门两边的告示栏上,贴出来的罪证排满了附近的大街,几个文吏不停地为百姓们讲解上面所写的一切,一直到讲得口干舌燥,他们才明白一个道理,这位小娘子是要下狠手了。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涉及到了士绅足有上千户,数万男女,就算不是全都处置,也足够骇人听闻了,这将意味着,他们舍弃了这个统治阶级的支持,屁股完全歪到了底层百姓的一边,从古至今,有谁会这么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