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螳臂当车、不堪一击?”阿里海牙在嘴里念了两遍,摇摇头:“那你可知他们挡了多久?本帅在这城下丢了多少人马。”
“这小的们实在不知。”开玩笑,知道也不能说出来,这些人又不傻。
“快两个月了,不算伤者,本帅已经没了一万多人,那个密什么和尹什么,还是有些能耐的,谁说南朝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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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无人敢接,阿里海牙也没指望他们能说出什么,要是人人都像这些人,这一趟南征也就没什么意思了,可如果都像这谭州城?也没多大意思,他最喜欢的还是在大江上击败宋人的水军,在江陵府外全歼宋人的步卒,那才是真正的战斗。
照他的估计,城里的死伤至少也过半了,只余了四千人,能将这城墙站满就不错了,还能守上多久?是继续攻击呢,还是派人去劝降,他有些拿不定主意,因为多拖上一天,那些百姓就会跑得更远,没有了人,光秃秃的土地有什么用,又跑不得马,放不了牧。
“乃木贴儿那厮回来了没有?”
一个手下上前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阿里海牙的脸上怒容突显,马上又消失了,只有隔得很的人才能发现,怒气只是被他掩去,全都没入了那双眼睛里。
紧接着,他便带人离开了这里,连交待话都没留下一句,只剩了一帮将校和那些乡绅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地站着。
大帐就在不远处,而等他来到帐门口时,一个身高臂长的蒙古大汉正站在门口,身上全是鲜血,脸上却是毫不在乎。
“进来。”阿里海牙走过他的身边,低声喝道,大汉跟在他的后面钻进了帐子,面色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你本帅是如何说的,让你去请人,你都干了些什么。”看到他的表情,阿里海牙怒气更盛。
“那个老东西不识相,说什么‘书院重地,不准我等进。‘,还让人阻拦,我们堂堂的怯薛,大汗亲卫,他们竟然敢如此无礼,不给点教训,如何向大汗交待?”
对方的话堵得他一口气差点憋在了胸口,阿里海牙现在除了气愤,还有后悔,早知道就不该派这个浑人去的,如今可好,成事不足败事倒有余,可他又能说什么呢?难道说大汗的亲兵,可以被一个南蛮随意挡在门外?
“做也就算了,留下什么后患没有?”做不做的也只能认了,他现在只能指望事情能干净点。
“放心吧,这种事,又不是第一回了。”
大汉毫不在意地咂咂嘴,一脸的意犹未尽,阿里海牙摇摇头,扔下一句:“去洗洗,换身衣裳。”便快步走了出去,他是一刻也不想同这个家伙呆了。
位于谭州城外的岳麓山,是这一带最高的地界,负责谭州左近消息侦查的探子们,就埋伏在山上的险要处,他们大都来自于施忠的手下,在这里已经呆了两个多月了。
峰顶的一处山石间,施忠从高处探出头去,手中的千里镜稳稳地贴在眼睛上,将远处的城池尽收眼底,眼看着鞑子的一次攻势又被打退,他们的心里当然很是高兴,然而城墙上的人数,也有了明显的减少,原本排得密密麻麻的守军,变得松散而我在稀疏。
而元人的军阵正在紧锣密鼓地作着准备,眼看着好几个千人队缓缓出列,一次新的攻势即将展开,而这时候,退回来的那些步卒还没有完全回到阵后,他们的急迫可想而知。
就在号角声再次吹响的时候,一个手下从下面跑了上来,急匆匆的脚步声让他诧异地回过头,一下子就看到了那人脚底的鞋面上,有着明显的血渍。
“可是遇敌了?”他不敢怠慢,赶紧从石头间爬起来,沉声问道。
这个手下是下去取水和吃食的,他们要经过山里的几个寺庙,还有一间书院,也只有这些地方仍有人烟,或许就会引起鞑子的窥视,若是真的掩不住行藏了,便要马上转移,他们是探子,不是尖兵。
“不是。”手下跑得很急,一连喘了好几下,才将气息慢慢调匀,然而说出来的话,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山下的书院,让鞑子给屠了,所有的人都死了,就连欧阳山长和他的家人也不例外。”
“你们几个,跟某去,其他的人,准备随时撤离。”书院就在山腰处,那里离着山顶并不算远,施忠当机立断,无论如何也要去亲眼看一看,毕竟书院里的那些老夫子,还有欧阳老山长,对于他们都是极力包容的。
之前的大撤退,书院中的学子和大部分夫子都跟着姜才的骑军去了广西,只有欧阳山长和少数夫子留下了,他们认为元人未必会对书院下手,毕竟名义上,那个远在大都的敌酋号称最尊“儒学”,经常会摆出一付求才若渴的姿态,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自毁于士林的事?
施忠带着几个手下,顺着山路悄然而行,绕过了所有的山里人家,慢慢地潜至书院的附近,一直到确定了没有元人的踪迹,才留下一个人盯着外头,自己同三名手下顺着洞开的院门溜了进去。
一进大门,他们就被眼前所见惊呆了,从大门后面到学堂前有一块不大的场地,平时都会被人打扫得干干净净,此时却横七竖八地倒卧着好多具尸体,鲜血流得满阶都是,最外头的那一具,是一个面目慈祥的老者,正是这所书院的山长,欧阳先生!
“老山长,老山长!”怀着一丝侥幸,施忠将他的头抱起,可是触手处的皮肤已经变得冰冷,鼻息也是全无,他将老人的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阖上,检查了一下其他人等,都是留下来的夫子,还有几个是院中的仆役,无一例外全都被人杀死。
“出手狠辣,一刀毙命,杀人的一定是军中精锐,赶紧去后头看看。”得出这个结论之后,施忠的心里已经不存任何侥幸了,他们绝不会留下活口,为自己放任一个口实。
书院的建筑不算多,几间学堂都因为没有了学子而显得空荡荡的,越过这些学堂,就是一些夫人的居所,其中也包括了欧阳山长的家眷,然而一跨入那个大院,他们的面上就不由得变了颜色,肌肉以一种另人无法控制的节奏抽搐起来,愤怒的火焰就像从眼睛里喷出来一样,将眼前染成了红色!
到处都是尸体,而这些尸体,绝大多数都是妇孺,其中甚至还有不满冲龄的孩童!饶是见惯了战场上的惨像,他们依然被这一幕气得无法言语,几个人分成几路,一个一个的尸体检查过去,希望能找到一个侥幸逃过一劫的幸运儿,可是一直到房门口,都让他们无比失望。
“啊!”几个手下看到房里的情形,都是低下头退了出来,施忠马上明白了里面发生的事,这些畜生,是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女子的。
“将她们都收敛进来,愣什么,还不动手。”
这也是他们唯一能做的,几个人将所有的尸体都抬进了屋子里,就连山门前的那几具也是一样。施忠扯下床罩,为那些身不蔽体的姐妹们一一盖上,就在他盖到中间的最里面的一个内室时,床上那个女子的眼睛突然间眨了一下,一颗豆大泪水顺着眼角流了出来。
她还没有死!施忠赶紧拿手上前一探,确实有着微弱的气息,他将一床锦被展开,就这么将人包了起来,顺手从房间里的衣柜里胡乱抓了些衣服,裹成一个大包裹,连人带被子扛着出了屋子。
“烧了吧,记住今天,我等一定会为他们报仇,告诉所有的弟兄,咱们朝山下撤。”
熊熊的大火在山间燃起,将那座斐声中外的著名学府烧成了灰烬,没有了国家的庇护,一切就只能任人宰割,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名师大儒,都不会有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