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的勇气是无限的,可以做到想要的时候放出来,不想的时候又收回去,唆都做不到,他麾下的五万步卒同样做不到。
从他们拔营攻击喻口镇开始,就再也没有吃下一粒粮食,喝水能解渴,却饱不了肚子,何况还行了这么远的路,体力其实早就消耗殆尽了,如果不是回家的希望在支撑着,严苛的军纪在管着,宋人的威胁在追着,只怕一早就溃散了。
但是再强的心志,也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摧折,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不外如是。
已经退回岸上的元人步卒,正准备依言结阵,突然间又听到顺江而撤退命令,好不容易还剩下的那股子心气再也无法维持下去,不待各自的百户、千户约束,掉头就开始跑。慢慢地这股退势在全军中蔓延开来,几乎在一瞬间,撤退就变成了溃散,两者的区别并不仅仅是队形上的不同,而是心态,因为这意味着战局已经无法挽回了。
人在逃命的时候,会焕发出无穷的潜力,尽管他们连续两天没有进食,又饿又累,这一刻却表现得完全不逊于平时行军,当然纪律没有了,还能够握住手中的武器,已经得益于深植于心中的军法,将这一切变成了本能。
“大帅,走吧。”
几个亲兵将有些发愣的唆都拉了一把,将他那匹已经许出去的战马牵了过来,被人七手八脚扶上去,脑子里依然混沌一片,似乎还没有从眼前的情景中回过神来,等到被风一吹,稍微清醒了一点,便明白这一切成了定局,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被宋人赶出楚州去。
远处的江面上,无数的船影忽隐忽视,让人难以想像他们倒底有多少,这可是经过了一场大战剩下来的,元人自己的船队没了踪影,而宋人居然还有余力跑到内陆来,出现得又是如此恰当,简直就像算准了一切,在这里等着他,唆都的视线从江面转到另一侧,宋人的大军不紧不慢地在展开着,只堵住了他们的侧向与后路,丝毫没有衔尾追击的意思。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会放任自己逃出楚州的地界?唆都下意识地抬起头,在他的前面是一条黑白相间的人流,正在沿着江岸没命般地朝前跑,而这道人流的前面呢?看着那片白茫茫的地面,突然间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一股凉意从脊背处升起,一直冲进了脑海中。
越过楚州城,前面不远处就是洪泽湖,这个大湖在江淮平原上可谓首屈一指,也是楚州与招信军的界湖,一路狂奔的元人溃军,还没有接近湖区,就发现前面没有路了。
准确一点来说,通往湖区的方向,被一堵墙给挡住了,它既不是砖石所砌,也非冰雪冻成,而是由一眼望不到边的军士组成的,这道人墙从江岸一直延续到楚州城下,因为人人都身着红袄,帽插红缨,远远地望去,就像一面升腾不息的火焰,在雪白的天地之间,燃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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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情形,让奔跑的人流慢了下来,经过了一阵推搡和拥挤之后,停在了那道红墙的面前,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办,是面对无数闪闪发光的箭头撞上去呢,还是另有打算。
五万多人就这么在江边挤成了一团,他们既没有建制,也失去了勇气,惘然而不知所措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甚至不知道,会是由谁来决定!
“列阵!列阵!杀过去。”
只有唆都和他的亲兵们还在竭力维持着阵形,在他们不懈的努力下,人群中终于有了一些响应,几个汉军万户、数十个千户开始听从他指令,大声进行着鼓动,希望能最后拼上一把。
他们的挣扎被刘禹等人尽收眼底,此刻,大江上的海司船队已经完成了合围,一道又一道的浮桥被破坏殆尽,冰层大量开始破裂,完全断绝了从江上逃生的可能性。
陆上,李部大军分别从侧前和后背逼了上来,前面的阵形已经延伸到了那道红墙的附近,将元人牢牢锁在一个近似长方形的狭长区域内,被他们包围的每个人脸上都写着绝望,正在缓慢地整队,似乎打算一搏。
“张督府的大军,本相居然没有想到。”李庭芝悠悠一叹,刘禹却没有接口。
其实他的意思并不是想不到,而是做不到,张世杰部同他没有隶属关系,政事堂明谕由后者总督淮西兵马,未尝不是分权之意,除非动用便宜行事之权,可是那样一来,两人的关系就彻底弄僵了,李庭芝是绝不会做的,也只有刘禹这个外人,与两者都没有利益冲突,才能这般肆意妄为。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他们会降么。”
李庭芝在千里镜看着那些元人的行事,很显然他们还有负隅顽抗的意思,虽然现在两军加起来足有十三万大军,可是要对付五万发了疯的元人精锐,还是不那么轻松的,身边的这个年青人,不知道为什么一脸的胸有成竹。
刘禹笑而不答,一付请君看好戏的表情,让李庭芝升出一种给这张脸上来一拳的冲动,不过话到嘴边,又变了味:“此战过后,孙良臣将被调任他处,泰州守,我拟让郑同接任,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