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还没想通么?”两个人都做了多少年的邻居,彼此之间熟得不能再熟了,因此说话也就没那么客气:“官府出告示,意思很明显了,这一回未必守得住,咱们不过升斗小民,犯不着与城偕亡,上回鞑子可是吃了大亏,万一破了城,你我只怕都没得活。”
“说得也是,你倒是有去处,京师还有些亲戚可以投靠,某这一家子,出了城不知道往哪里去,不得不思虑再三啊。”这不是个好话题,两个人的情绪都有些低落。
“寄人篱下罢了,有什么好去处的。”王东家摆摆手,没有丝毫脱离险境的喜悦:“听老哥一句劝,能走还是走了吧,真的到了紧要处,大人挨得住,孩子也受不了,最后受苦的还是她们。”
许是想到了什么,他又挨近了几步,放低了声音说道:“前些日子,某从逃难的百姓那里打听到,鞑子已经拿下了江州,听说连一天都没能撑住,他们的兵比咱们百姓加一块儿还要多,这回怕是真的”
没等他说出真会怎么样,对面的一个女人就嚷嚷着叫了起来,不知道从哪里牵来的牛车已经打点完毕,王东家回头看了一眼,面带无奈地朝他一拱手,两个人默默无语地就此别过,就连祝福的话儿都没说上一句,心里都很清楚,这一别,只怕再也见不到了。
眼睁睁地看着好友全家离去,林东家的心里就像长了草似的,也许真的应该考虑一下出城的打算了?就在他举棋不定的时候,几声锣鼓从街头响起,一行衙差护着一个骑马的男子,慢慢向这头走过来,男子的手里拿着一个大喇叭,这个事物有差不多半年没在城里出现过了。
“乡亲们,鞑子就要上来了,留在城中,可能会有凶险,大伙能寻个去处的,都带着家小出城吧,否则一旦被围,官府再难有闲暇之时,老弱妇孺便照顾不到了,趁着还有机会,速速做出决断,再晚就来不及了。”
随着他们的走近,这条位于城中心的大街,那些还没有出城的百姓都站在了两旁,有些认识的看到马上的那人,一下子就想起来,那不就是当初老主官的亲子么。
“上官可是汪小郎君?”年已四十的汪麟听到这种称呼,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还是在马上颌首示意。
“为何你不走?我等没有去处,出了城要去哪里。”
“哪里都行,若是真没有法子,也可以让官府安排,大致上会往淮东一带,那里没有战事,官府尽量照顾到大伙,即使没有田种,也能找些活计。当然,如果有心留在城中帮着守城,官府会将你的家小安置妥当,绝无后顾之忧。”
留下守城?很显然,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上一次有多少民夫先是被转成乡兵,最后补入禁军中的,又有多少死在了城下,他们这些人天天都会听到一长串的名单,谁也不希望自己或是亲人出现在那个名单上。
汪郎君的这番话让林东家下了决心,留在城中的风险确实不小,至少家小的供给就是个大问题,官府没有多余的粮食来养活他们,离开了至少还有别的办法可想,林东家属于那种家中小有积蓄的人家,到了淮东也许还能过得不错,那里可是扬州,金粉之地。
经过反复的宣传鼓动,像他这样决定离城的百姓,在第二天就达到了一个小小的高潮,而且多数都选择了去淮东,那样的话就要从西门出城,再从码头上坐船离开,带着家小的林东家,并没有坐上牛车,而是让铺子里的伙计扛着箱包,送他们上船。
在等船的过程中,不断有军船从江对面过来,下来的军士们全都操着一口淮地口音,等船的和下船的在码头上排两个互不干扰的平行线,然而有些讽刺的是,等着离开的队伍,全都说着本地话。
打破这种沉默的是一条来自下游的官船,官船上的灯笼从上到下写着“两淮制置使司”的字样,来船被码头上的军士指引着靠在了岸边,从船上下来的,并不是什么高官,而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除了她和几个仆妇,身后还跟着两个孩子,最小的还不到十岁。
就在大伙纷纷猜测来人的身份时,从城中出来了大队人,为首的两个,一文一武,正是现在城中的最高主官苗再成,以及张士逊,其余的也都是掌事之人,这些人扔下正事不做,前来迎接一个妇人,更是让人一下子就提起了兴趣。
“夫人!这是”苗再成怎么也没想到,李庭芝会把家小全都送了过来,就连幼子都没落下,一时间,他感到了一份沉重的责任。
这个称呼让张士逊等人惊呆了,放眼整个江淮官场,能当得起这个称呼的,只有那位李相公的娘子,随着丈夫被冠上使相的前衔,她自然也随之晋为郡夫人,在这么凶险的时候,李庭芝将家小送进建康城,意味着什么?
郡夫人的降临,只是在码头上掀起了一阵波澜,她的车驾缘着相反的方向,缓缓驶向城门的方向。林东家的脑海中突然想起了某人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他转身同自己的娘子轻声说了一句,林娘子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仿佛不认识一般地看着他。
“建康,是谁的建康?”这一刻他有如某人附身一般,高高举起手臂:“太守说得对,这是我等的建康城,外乡人尚且不惜命,我等身为建康人,却要弃它而去,今后还有谁会来守护我们的家园?”
还没有走远的苗再成等人听到这头的动静,都停下来看了过去,从建康城出来的人流里,突然间有许多人又返了回去,而且无一例外都是男子,他同张士逊交换了一个眼神,有些不明所以。
“太守?”对于这个称呼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没什么,是好事。”张士逊多少知道些内情,可是此刻却顾不上同他解释,只看那些民众踊跃的样子,他的心情突然变得不错。
这种突发的事情,自然会影响到城门的通行,他们也不着急,都停在了门口,让那些人先进去。就在这时,几骑缘着护城河一路疾驰而至,为首一个男子身形小巧,面相俊美,就连声音都透着几分柔软。
“元人前锋已经接近了当涂县城,最多明日便会进入府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