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士的脸上满是佩服,到了今天,才看出一个多月前,李庭芝的决定是多么英明,不但将楚州境内的百姓全都撤空了,就连隔壁州县也不例外,紧邻的招信军自不必说,后头的高邮军如今也是一样。鞑子分兵二万多进犯高邮县城,如今已经顿兵城下,大掠四野却无所得,连一粒粮食都要从后方运来,这么冷的天,想想都有些不寒而栗。
然而这一切的背后,是牺牲了整个淮东路的民生百姓流亡失所,同样在野地里挣扎,虽然沿途都有赈济,可哪里比得上自己的家,所谓战争,便是如此残酷,就算胜利了,也逃不过刀笔,如果没有一颗钢铁般坚强的心,谁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而李庭芝偏偏就这么做了,文士看着他瘦得空空如也的身体,止不住地一阵心酸。
这些做法,不但得不到朝廷的支持,就连百姓同样不会理解,在他们眼中,让他们背井离乡,舍弃家园的那个人,不是鞑子,而就是这位李相公国家是什么民族是什么对于他们而言都不如一碗端在手里的米饭来得重要。
因此战争的结果虽然还没有出来,但是李庭芝个人的命运已经注定了,如果他前世还能被建祠称颂的话,这一世只怕就是个不择手段的酷吏而已了。
晚了。对于这位心腹的想法,李庭芝一看便知:本相在大宋做到了位极人臣,去了那边又能如何难道还能封王。
就算真的封王,文士相信他也不会去的,对于这句看似玩笑的话,文士同样报以一笑:高邮县城比不得楚州那般坚固,禇一正未必能坚持多久。
无妨的,本相也不想让他坚持多久,叶少保决战于海上之日,便是我等进兵之时,本相倒要看看,唆都敢不敢背靠坚城,前出几十里与我一战。
李庭芝的眼中谢出一阵精光,那种久违的霸气是文士极少看到的,不知不觉他的胸中也充满了自信,甚至有些期待这一刻的到来。
不过紧接着,到来的并不是他所想像的军报,而是一个特殊的人物,此人级别才不过一个从九品的承信郎,比之帅府中的亲兵可能还不如。然而不但纵马直入帅府,而且还得到了李庭芝的亲迎,就连他的心腹幕僚,都见怪不怪。
属下见过大帅。李十一在堂外跳下马,匆匆几步走上台阶,对着迎面而来的李庭芝抱拳行了一个军礼。
来得这般急,可是出事了李庭芝等他直起身,一眼看出他的脸上写着焦急两个字。
李十一看了一眼节堂上的情景,没有马上答话,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圆筒,拧开盖子,将里头的一卷纸拿出来,不等他展开,李庭芝就匆忙伸手接了过来,略过上面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直接看向了最后的结果。
敌酋已至襄阳府
简单的几个字,马上就让他明白了对方的来意。
你要走
正是。对方问得直接,李十一答得干脆:他们最多还有十日便会到达鄂州,属下将会带上一半的人手前赴广西,特来向大帅辞行。
这是一早就约定好的事,李庭芝倒是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毕竟,虽然名义上对方是挂在建康幕中,其实就是刘禹的私兵,当然这话只能暗地里说。
忽必烈一旦到达鄂州,就意味着中路元人的攻势即将展开,荆湖将是首当其冲,紧接着便是他的沿江,面对几乎没有设防的江州,和空了大半个的江东路,后果如何可想而知,李庭芝的心里五味杂陈,最痛苦的时刻终于就要到来了。
这里的一切,黑牛也就是刘二会接管,有他在,大帅尽可放心,两淮之间的联系不会中断,只是各处的人手会有所减少,消息可能要简略一些,我们会把重点放在交兵之所,必不会误了大帅的事。
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刘子青那里的压力更大,元人若是攻入广西,他就会腹背受敌,你快些过去帮他,是对的。
李庭芝当然不是想要为难他,在刘禹的计划里,整个大宋是一盘棋,哪一处都不可缺失,他几乎是只身赴任的,而要面对的同样是两处攻势,李庭芝又怎么可能不为他担心。
多谢大帅的照顾,那属下这就走了。李十一没有再废话,同来时一样,匆匆地步出了大门。
将人送出节堂,李庭芝站在阶前,看着远处布满了乌云的天空,脸上再无方才的自信,一种大厦将倾的感觉突然而至,让他的心情格外地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