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通直郎提举马市知横山寨胡幼黄来说,战争早就开始了。
作为今科授职的仕子,他不是第一人,却是第一个主动要求实差的人,否则挂个某郡节度推官的虚衍,在京师中与同年同窗们置酒高卧,享受那些落第举子羡慕的眼光琼林后辈崇敬的视线,兴致高了扔出一篇游戏之作,还能换得某个红粉垂青,倒贴钱财求他做个入幕之宾,这可不是噫语,谁叫人家是六部宫墙上那张叫天下读书人为之疯狂的明黄金榜第一甲第三名呢。
对于此刻的探花郎来说,东华门唱出琼林宴起舞官家亲赞御街夸官的荣耀早已茫然无存,若是真叫那些个相熟的同年看到,诀计认不出,这位黑头黑脸穿着一身露出手脚的黑染短衣只有头上的髻子还能勉强认出是个宋人的男子,就是那位一年之前垂拱殿上被先帝亲口称许为俊逸的胡成玉
要知道但凡取士,容貌也是一等一的重要,它决定的不是能否上榜,而是榜上的名次,看脸是所有时空都通行的法则,颜值更是通杀一切规则的大杀器,唯独对于野蛮的入侵者,没有用。
前方究竟如何
不光是容貌,就连他的声音,都已经变了调,紧张导致急促,急促催生惶恐,出来的调子就是又沙又哑,本人却是惘然不知。
断了,听逃回的客商说,元人已经攻入了自杞城,那些王公贵属死得死逃得逃,自杞大王应该是逃出城了,到了哪里无人知晓。有人说,元人的兵锋很盛,此刻前部只怕已经快到磨巨了。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咪咪阅读,iiread 安装最新版。】
胡幼黄闻言就是一震,磨巨是个不大的镇子,他初到任时就亲身去过,那里最大的问题不是没有兵,而是离着两国的边境只有几十步的距离,元人的野心会停止在那里么他不敢去推测,更不敢想像如果发生了,自己该怎么办他的治所横山寨离着这里还有一段距离,可是这段距离上同样没有多少兵力。
横山寨是一道边城,可它却不是以边城而出名的,这里有着大宋唯一的马市,最盛之时每年能市入四到五千匹广马,就是那种比狗大不了多少,却是大宋军马唯一来源的西南马,这种马产自大理特磨自杞等地,自从元人攻灭大理之后,交易就逐年减少,马市的作用已经靠了后,边城的位置才凸显出来。
此刻胡幼黄牵着的就是一匹广马,马头几乎和他人头一样高,原本是看不上的,可是这一边全都是山路,哪有江浙繁华之地那种平坦的官道可用,若是用脚,一天不知道会磨烂多少双靴子,迫不得已只能勉强一试,可就是这一试,便再也离不开了。
没想到这种马,不但耐力强,不挑食,还有一个非常可贵的优点,跋山涉水如履平地,居然是一种异常优秀的山地马。因此不光是军用,就是行走其间的商队,用来驮物那是再好不过了,牵着广马的胡幼黄看着山路上不时跑过的商队,个个面带惊惶,便知道实情恐怕还不光如此,连交游广阔的商人都没有办法,这一次只怕是在劫难逃了。
郎君能够跟着他到这种地方来的,只有家生的仆役,现在充作了他的随从,对方的一脸焦急他又如何不知,到这里只是为了探个实底,一个决定自己身家性命的实底。
回吧。
自负不等于自大,褪去那一层光环,离着手无缚鸡之力不过隔了一只鸡而已,转眼之间胡幼黄就有了决断,自杞不过是小国,说是国还抬举了它,也就是一两个县的大小,举国兵丁不过数百,如何能抵挡元人的大军
那么这只大军将向何处,便不言而喻了,一念及此,骑在小马上的主仆二人都是快马加鞭,沿着崎岖无比的山路飞驰而过,直到矗立在高山河谷之间的城寨出现在眼前,城楼上的鲜红旗帜飘扬如故,他才稍稍放下心来。
横山寨算得上是一座坚城,也是朝廷在这里最为重要的边防要塞,它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前唐,那时候这里真的就是一个寨子,直到宋时因为稳定边陲的需要,开始出现了土制的城墙。最决定性的时刻出现在皇佑四年,野心勃勃的广源土司侬智高起兵作反,首先攻破的就是横山寨,那一次的动乱漫延到将近半个广南西路,最后的结果却是成全了一位从士卒到执政相公的传奇人物狄青
侬变平定之后,大宋改变了在西南边陲一带的政策,由散乱的土司自治变成了半归附状态的羁縻制度,光是变乱的中心地带邕州,就将原有的羁縻州数量由十多个一下子增加到四十四个,冠绝全国。
而作为边防重地的横山寨,原来的土墙又变成了夯土包砖的制式城墙,范围更是扩大了三倍有余,成为不逊于路治静江府的一座坚城,甚至比州治所在的宣化县城还要坚固许多,南渡之后,马市大兴,横山寨的地位进一步上升,就连周边经济也繁荣了起来,这一切一直维持到大理灭于元人之手。
城下不像广西的别处那样全是水梯田,大片大片的空地都用于了军马博易,可惜来源受限,交易量没有了,自然也就萧条了下来。策马急奔的胡幼黄看都没看一眼空荡荡马市,延着山坡一路向上,一直到高大的城门下才勒住了马儿,而早已经瞅见他们主仆二人的守兵正急急打开城门,迎出来的是一位身材不高,却十分壮实的将官。
知寨,你怎能亲身犯险,万一有个好歹,叫某如何同上峰交待
不亲去看一眼,如何能安得心,倒叫周指挥记挂了。
宋人的制度是以文驭武,作为这里的最高行政长官,他的差遣虽然没有节制驻戍兵马的字样在里头,但是一般来说,出了什么事情他是能作主的,可是对于这位周指挥的言语当中的不逊,胡幼黄不但毫无芥蒂,反而还客气了几分,仿佛自己真得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