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十月,北方的寒意已经很明显了,表现在穿着上,就是大部分人都套上了夹衣,有钱的会在里头衬些产自西域或是南边的白棉,若是穷苦人家,那就只能寻些碎葛麻之类的凑和了,不过怎么着也比披着块布要强不是
天阴沉沉地,北风还没有到大刮的时候,可是时不时来上那么一阵,冷不丁地钻进脖子里,叫人嗖得一个寒战。此刻着了道的吴百户就是这种感觉,新的冬衣还没有发下来,镶铁的皮甲贴在身上,不但不挡风,还透着一股子凉意,让他只能不停地跺着脚,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老吴,当值呢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让他下意识地就想躲开,不过脚上不听话,不但乖乖地转了过去,脸上还堆起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丁丁大东家,这是出城呢
是啊,跟个贵客跑趟生意,贩些铁器到漠北。丁应文靠近他身边,趁人不备将一撂事物塞了过去,不用掂量他也大致能猜出是多少,这份孝敬理应让他喜笑颜开的,可吴百户听了他的话,愣愣地就这么接在手里,感觉脑子里已经冻成了泥浆。
铁器禁铁令颁布才不过几个月,所有的汉人避之唯恐不及,这个人居然堂而皇之地车载马抬,想要运出大都城,真不知道是他疯了还是自己疯了丁应文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信息量有些大,这个关系是多年积攒下来的,可不能就这么轻易给废了,那不是意味着之前所有的投资都打水漂了嘛。
老吴,想什么呢,看看这个,刚刚从宫里拿到的特许令,合法生意。拿给他看的同时,丁应文还特意强调了一下,听得吴百户就是一个哆嗦。
不过当那张纸摆到眼前,他的精神头一下子强了许多,做为城门的守卫者,这种形制的纸当然不会陌生。上面分别用了蒙汉两种文字,注明眼前这个丁大官人,拥有前往蒙古各部市易的权力,范围包含了盐铁茶瓷等等,鲜红的印鉴似乎还有些粘手,吴百户对着天空辩认了一眼,就知道这一回是真的。
恭喜东家了,那位贵人是吴百户将纸还回去,人一下子就像活了过来,他指了指马队当中的一个身影,小心翼翼地问道。
蒙古老爷。丁应文故作神秘地低声说了一句,吴百户立刻做出一个心领神会的样子,原来是攀上了蒙古人,难怪能做如此拔尖的生意。照这么算下去,丁家再起已经是极有可能的事了,瞧瞧人家,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能攀上,蒙古人色目人汉人甚至还有南边的宋人,吴百户想到这里,突地就是一个激灵,那件事结束了
有了这道令,出城检查什么的自然就快了许多,不必吴百户吩咐,他手下那些被丁家喂饱的汉军们象征性地揭开罩布瞅上一眼,就挥挥手放了行,这种检查法,里头就是藏了个人,也能轻易混出城去,难怪人家根本就是有恃无恐。
为了组织货源,这一趟推迟了许多日子,直到今天才算成行,离着刘禹他们出事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整个马队里,不但有丁应文这个当家的,脱不花本人也将随他们返回,这一趟的收获之大,让他兴奋异常,当然此刻肯定不会表现出来,骑在马上那种面带不屑的神情,根本不用去伪装,会有哪个不开眼的敢去问
二人的分工很明确,在进入漠北之前,元人的地盘上,丁应文用宫里拿到的这道敕令来对付。吴百户只认得汉字的印章,其实真正值钱的是那个小小的不太起眼的,由几个弯弯曲曲的蒙古文字组的小章,那是皇后察必的私章,基本上能解决他所遇到的大部分麻烦。
那么剩下的麻烦就要靠脱不花的关系了,不光是在海都的控制区,就连蒙古故地附近,他都有着很深的人脉。大多数的中小部落其实是摇摆不定的,谁的威胁更大就倒向谁,等到风向变了,变起脸来比翻书还快,节操是大草原上最不值钱的东西,看得太重的下场基本上就是身死族灭。
得嘞,某就先走一步了,他日回来再请你喝酒,告辞。眼瞅着马队全都过完,丁应文朝他拱拱手,吴百户急忙上前抢着扶他上了马,这份殷勤劲就连他的小厮都没赶上,丁应文当然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面带矜持地坦然受了。
一路顺风。
嘴里说着吉祥话,吴百户将他们一行送上了北去的官道,放眼望去,整个马队撒得很长,光是出个城就用了小半个时辰,这一趟的规模不小,所得丰厚那是必然的。关键是又打通了宫里的关系,这日子只怕比之前还要好过,因为最大的几个竞争对手据说都先后出了事,吴百户被自己的想法吓得愣住了,脖子嗖嗖地直冒冷气。
捷报闻者避道捷报闻者避道。
风声中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声音,吴百户恍然那么一听,却又不太真切,于是他转过头,朝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随着马蹄声响,一个颠簸的影子渐渐地变得清晰起来,来人是个汉军打扮的小校,与自己一样是个百户,手里举着一面不大的旗子,三角形的旗面上一个捷字若隐若现。
声到人到,原本站在路当中的吴百户忙不迭地仅仅朝外挪了一步,来骑就擦着他的身体飞驰而过。没等回过神,一个牌子从马上扔下来,堪堪掉入他的怀中,被他下意识地一把抓住,那是一面木头刷漆的黑色牌子,上面用阴文雕着急递两个字,他一下就明白过来,城门这里无需查验,来骑可以直入城中。
狗~娘养的想到刚才惊险的那一瞬间,吴百户望着来骑消失的方向狠狠吐了一口,方才那种情况,如果被撞上,他死了也是白死,因为那是最高等级的急递露布飞捷
元人宫城的大明殿中,一场朝会正在举行,由于各部主事的堂官们都上了朝,因此报捷的使者被直接引进了宫城内,匍匐在大明殿前的台阶上,等候着里头的召唤。
终于来了。
横卧在长榻之上的忽必烈松了一口气,不过他没有着急地坐起来,而是睁开眼扫视了一下窃窃私语的朝臣们,被他扫过的那些人立刻就闭了嘴,做出一付肃然谨立的样子,直到大殿里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他才慢慢地坐起身来。
这是汉臣们对他的期望,为人君者要喜怒不形于色,不能让下面的臣子轻易猜出你在想什么,刚开始有些累,不过习惯之后,忽必烈发现了其中的妙处,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让这帮人俯首贴耳,特别是那些一心一意揣摩圣意的汉人们。
使者带来的捷报被值殿的官员送上了他的御案,忽必烈压抑着心里的期待,缓缓将那封书信拿起来,装模作样地看了看上面的封口,点点头示意一切完好,这才拿起一把象牙柄的小刀,沿着封口挑开来,露出了里面厚厚地一迭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