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说完,王熵的脸上已经泛出了潮红,身体上的不适感逐渐在增多,他不得不努力平抑一下,才能继续说下去,王公子听到这里已经双目含泪,他没想到父亲在这个时候说的竟然是遗嘱,想要起身下跪,一只手却被牢牢地给抓住了,让他不敢用力动弹,因为隔得近,已经能看到父亲额上细小的汗粒渗出。
其实你的性子不适合做官,官场上要的并不是聪明,很多时候是糊涂,这个道理今天没办法和你讲透了,以后你自己去悟吧。若是你不想做官,靠着府里的那些基业,坐吃山空也能保你衣食无忧,而为父给你的建议是,到琼州去。
琼州王公子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建议听得一愣,甚至冲淡了心里的悲伤。
是的,就是朝廷计议要在那里开埠的琼州,那里不光光有个市舶司,实际上这临安城中的一小半财物,此刻都在向那里转运的途中。到了琼州之后,你什么都不用做,拿出所有的银钱跟在荣王秀王谢家杨家的后头即可,若是上天垂怜,保大宋一日不亡,你也能有个安身立命之处,为父在天上便可瞑目了。
父亲
王公子从来没有听过老父这么慈祥地说过话,而这竟然是最后一回了,他第一次生出了难受的感觉,其中更多的是失去大树庇护的无依无靠,此时他才明白,没有了相府公子的身份,谁会拿他一个从六品的恩荫郎官当回事
王熵也是心潮起伏,暗中只能强自抑着,现在他还不能闭上眼睛,他在等,等待那个最后的结果,等待其中万分之一的侥幸。
来了。尤自趴在床边痛哭的王公子突然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他收声抬起头,只见父亲慢慢抬起手臂,指了指门口的方向。
这间屋子是王熵的居处,此时除了侍疾的王公子,还有外间等候的一大堆妾室和未成年的子女,奉了圣人口谕常驻府上的太医,正在炉间进行着最后的努力,尽管谁都知道那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
什么来了王公子诧异之下竖耳倾听,除了一些低低的耳语,时不时有些轻微的脚步,并没有任何值得关注的动静啊,他又回过头望了望榻上的父亲,王熵已经闭上了双眼,面色平静地积蓄着力量,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的到来。
启禀平章公子,留相公车驾已到府外,是不是隔了一层帘子,府中的管事只能将声音放大一些,这样一来就显得很突兀,王公子惊讶地看了父亲一眼,只见王熵似有所觉得微微颌首。
开中门,我亲自去迎。王公子跳下地,急忙朝外走,刚刚掀起帘子走出内室,就看到一个穿着紫服的身影迎面而来。
留梦炎竟然一刻都不愿意等,他几乎是跟着回报的管事一同进的府,什么宰相气度都顾不得了,提着袍角看都不看外间的家眷,对于迎向他的王府公子也只是点点头,就擦着对方的身体进了里头,而此时那个管事的手还掀着帘子没有放下来。
汉辅,何人到了吕师孟刘子青出人意料的是,看到他的那一刻,王熵竟然从靠在榻上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然后更是直接掀开被子坐了床边,如果不是留梦炎走得快,只怕他还要寻着木屐下地来。
平章勿动。留梦炎将他一把扶住,王熵坐下来,眼睛却盯着前者的脸,想要从中找出一点希望,可惜,他看到的只是留梦炎的苦笑。
你的病这句话一出口,王熵的心就凉了半截,如果是好消息,只怕留梦炎早就开口了,哪还顾得上问他的病情。
平章莫急,容某细细说来,这次来的不是使团中的任何一人,而是元人派来问罪的使者。留梦炎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他的神色变化,一边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轻轻说道。
王熵的心沉到了谷底,那些强自压抑的东西似乎都在体内跃跃欲试,他转过头看到留梦炎的袖笼里露出了一个书信的边角,便伸手指向了那里,手指哆嗦着,声音也变得沙哑无比。
快,拿与我看。留梦炎一愣,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才发现自己带的东西露了行迹,而原本他是不打算拿出来的。
文书不长,抬头是元人的荆湖行省右丞廉希贤,联名的是平章阿里海牙,两人在文书中向宋人施压,指责他们有意挑起边衅,这倒也没什么,重点则是关于使团的那一段,王熵看完之后呆呆地坐在那里,眼神空洞无比,手上的文书和他的手臂一块儿耷拉下来,飘到了地上。
刘子青误国呀。留梦炎正待要去捡那几张纸的时候,就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头上响起,随即一阵饱含腥味的液体擦着他的耳边飞到了地上,将那几页纸染得通红,榻上的老人仰面倒下,一双眼睛犹自圆睁着,心有不甘地望着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