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山县城东面,离城约七八里外,是一处入内极深的小海湾,因为湾内礁石密布,不利于船只通行,故此连渔民也极少驻足,成为荒凉之地。
从几千里之外的平江府运来的三十余户九十多口百姓就被安置在这里,地方足够大,离海又近,就算是做往日那般寻常的营生,至少是饿不死的。
到了地方,大部分人心里的忐忑才算放下,这里并不像传闻中的险恶,看上去和浙东沿海没有什么不同,人烟是稀少了点,可远处抬眼即见的城墙,沿途郁郁葱葱的稻田,无一不是那样的熟悉,到了这步境地,能有口活路,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呢
田地,现在是没有的,日后会不会有,某也不知道。这里看着是清淡了些,大伙都是苦出身,下把子力气,整饬整饬,盖上几间屋子,今后就是自己的家了。
一个大哑门的军汉站在高处拿着喇叭喊道,他的身前站着密密麻麻的人群,不远处还有些本地的百姓在看热闹,一番话说下来,人群里有微微地骚动,除了激动之处还有更多的则是疑问。
你们原本就是一个村的,选几个耋老出来,上官的意思,不拘多少户,就编成一保,等安置妥了,再行入籍之事,这是其一。
紧接着换成了一个书吏模样的人来讲,看上去他说的是百姓更关心的问题,人群变得安静下来,一个个都关注地看着上面。
莫急莫急,这就说到了,既然是官府安置,自然会有些便利,想必各位手头银钱也不多,要盖房子,土石木料都要用钱,可是官府也没钱,送不起也贷不起。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伸手指向后方。
看到没有,高山密林,应有尽有,就像开头那位军爷说的,不过下把子力气。想要盖房子的,自己估摸一下用量,到时会有人前来计个数,这是其二。
这第三点嘛,各户凡有投了军的,官府将一力为尔等修屋,不收任何费用,同样会有人前来计数,到时报上名号便是。书吏说的第三点在人群里引起了极大的反响,他们先是沉默了一片刻,紧接着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不到四十户的人家,约有一半都跟随张瑄进了水军,正愁家中没有劳力,突然听到这样的好消息,如何不雀跃
要知道,他们被解送上船的时候,当地官差说的可是罪属,犯的是什么罪,张瑄他们不说,谁也不知道,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军户,心境就像从地狱到天堂打了一转,一些百姓已经愣愣地说不出话来了。
离此不远有一间小庙,门外的抬额上写着灵惠显济嘉应善庆庙几个字,里面供奉的既不是保佑风调雨顺的龙王,也不是阖家安康的土地,正中那座小小的彩塑竟然是个云鬓宫装的妇人。
神女庇佑,信民一家如能脱此大难,定当广施孝敬再塑法身。座前的香火还算鼎盛,密密麻麻的香头插满了铜炉,一个老妇跪坐在像前,口里喃喃有声,不住地合什而拜。
娘,原来真的在此,倒叫儿一番好找。过了一会儿,突然背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老妇直起身,睁开了眼睛。
闭嘴,休要冲撞了神女。低低地轻叱了一句,老妇没有搭理儿子,对着那座像恭恭敬敬地又拜了几下。
男子不敢接话,立在一旁等着,直到看她有起身的动作了,才赶紧上前搀了一把。
许是跪了良久,老妇有些头晕,打量了一下儿子的模样,不由得吃了一惊,以为是自己眼花,揉揉眼睛再看看,仍是一脸的不敢置信。
你你这是老妇摸着他那身簇新的衣料说道。
儿子入了水军,蒙上官看重,点了押官,同村的弟兄都在一起,今日得了空,特来看望娘的。
张瑄伏下身子,尽量让老妇能不费力地摸到他的头脸,宽大的范阳笠靠在门上,一身大红猩猩色的鸳鸯战袄,黑色的皮制革靴踏在脚下,都是普通百姓无法企及的好事物。
字呢怎得没有。老妇摩唆着儿子的脸说道。
上官特许,刺在股间。张瑄边说边撩起下摆,将大腿内侧露出来,上面果然有一行黑色的字迹。
好好啪老妇连说了两个好字,突然伸手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张瑄被突如其来的耳光打得懵住了,抚着面颊不解地看着她。
这一掌是替你爹爹打的,若是早就如此,他又怎么会老妇语带哽咽地说道,张瑄想起前事,不由得低下了头。
我来问你,为何官府要将我等迁到这里,你等是不是犯了事为何你现在又投了军。老妇没有放过他,一个接一个地问道。
不是没有张瑄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语无论次地嚅嚅道。
没有那清哥儿人呢,还有村里其他人呢,上次你们出海是不是去贩盐还不说实话,你是想逼死为娘么。老妇言语如刀,眼神犀利无比,根本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没奈何,张瑄只得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贩私盐打劫官船被人擒获一半的人顶了罪自己被招揽,所有的事情丝毫不敢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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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哥儿,孽障啊,他家如今不过孤母幼子,可要怎么活老妇静静地听他说完,摇了摇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