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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华街道上,苏琚岚兜上风帽将醒目的紫发藏起来,与颜弘皙并肩而走。</p>
颜弘皙看着她摩挲双掌,唇色渐紫,扬眉道:“这么怕冷?”</p>
苏琚岚斜上一眼。</p>
颜弘皙便停在旁边摊位上,挑了个小巧精致的手炉放入她怀里:“殷悦国王城常年积雪不化,我倒是习惯了。”然后又见摊位上各式风灯造型独特,便又挑了一盏小小的羊角灯,点燃后,轻巧明亮,提在手中倒也有趣。</p>
苏琚岚抱着小手炉盯着他,总觉得今晚的颜弘皙有了异样。等他付账后,两人继续往前走,他道:“我明日天亮也要回殷悦国了。”</p>
她遂问:“那胡砂呢?”</p>
颜弘皙答:“自是要跟着我们回去。”</p>
“有没有回转余地?”</p>
颜弘皙忽然驻足,转身低过头看着她一会,又继续往前走,“最好收起你的怜悯。你跟我今后都是在争斗中生存,弱点太多,对你绝非好事,对她亦非好事。”</p>
苏琚岚道:“你争的是权,我斗的是仇,不一样。”</p>
颜弘皙反问:“不是杀人就是被人杀,有什么不一样?”</p>
苏琚岚怔了一怔,袖着双手,目光从他身上那月白色的衣袍,缓缓移到他赤色的一角袍脚,再转到自己鞋上,自嘲笑道:“是呀,没有什么区别。不过五十步笑百步,你放过东篱一次,也该让我帮胡砂一次?”</p>
颜弘皙面色稍稍不豫,静了静道:“固执。我赶走东篱,是你多管闲事搞出后面那些麻烦来。”</p>
苏琚岚笑着问:“你那夜让冯义真正送到的,是那十条丝帕还是留东篱一命的纸条?”</p>
颜弘皙且笑不语,只是望了一眼她卷在指间那条淡紫色的白兰丝帕。他亲自挑选的十条丝帕,自然清晰记得每一条的颜色跟花样。</p>
“好吧——”颜弘皙算是妥协了,他望向前方,像是要望破眼前攒动的人头,直望到天际深处去,“胡砂的事,我会尽力从中斡旋。”</p>
苏琚岚道:“那算抵消一个人情,我先谢了。”</p>
“客气。”颜弘皙淡道,然后伸出手接住从天而降的如牛毛一般的雨,“……下雨了。”</p>
她仰脸看着已被乌云遮蔽的天,早就知道今天并非个好天气了。这淅淅沥沥的雨,逐渐越下越大了,许多人急匆匆从他们身边穿梭而过,喧闹的街道逐渐静止下去,他们俩就这样一直看着天空,也不施展任何术法将雨水避开,就这样淋雨着。</p>
颜弘皙手中的小风灯被雨水打灭了,他的目光中带过一丝惆怅,地面路滑,他伸手携住她的袖口默默往前走,“盗迤城的水太深,稍有不慎,便会覆灭。”然后找了处能遮雨的屋檐,手便缩了回去。</p>
“你刚刚?”苏琚岚望下他的手,颜弘皙随即讥讽一笑:“没想到我的第一个知己,居然是你……”</p>
只要他一个眼神,或者她一个动作,就能互相猜透对方的心思。</p>
就如同东篱当日所想的那样,天下间能了解颜弘皙的大概只有苏琚岚,而天下间能看懂苏琚岚的也就是颜弘皙,他们是同类人,深藏内敛,无关风月却心意相通,还真能称得上这“知己”二字。</p>
一个是殷悦国的皇太子,一个是敖凤国的郡主,能够如此平静地站在一起,怕是以后也难再有。因为当前各取所需,但日后总有死生不复相见的一刻。</p>
深夜寒风吹来,雨势磅礴吓人,街道四周已无一人了。两人都已被雨水打湿了衣衫和鞋袜,却没有动,就各自望着前面模糊的雨景,直到天亮。</p>
清晨回到宫殿,苏琚岚换了身干净细软后,就赶到书房收拾即将带走的书籍。可胡砂一听说颜弘皙要带她回国,立即闯入书房,拖着苏琚岚吵闹道:“琚岚,反正我不管,我要跟你去盗迤城,我才不回殷悦国！”</p>
苏琚岚看着喜怒形色的胡砂,道:“你必须回殷悦国。”</p>
胡砂跺脚吼道:“可我们当初明明说好的,你答应我,让我跟你一起去盗迤城的！琚岚,如果我回到殷悦国就要嫁给那个草包皇子,我不要嫁！”</p>
说到最后,她见苏琚岚默不作声,当真以为苏琚岚不管她了,于是眼眶一热,劈手抢了苏琚岚怀里的书,用力撕扯,然后丢在地上狠狠踩。</p>
老管家正要抢救苏琚岚这些日子来做了精细注解的书籍,却被苏琚岚拦下,苏琚岚伸手擦拭胡砂的泪,轻声劝道:“听我说,你现在能逃脱无双环的控制吗?就算能,你逃婚成功,那你在殷悦国的族人怎么办?他们会因为你而受到牵连,甚至落得比邵氏九族还悲惨的命运。”</p>
胡砂怔了一怔,她倒真的没想过这些。</p>
苏琚岚伸手将靠过来的胡砂轻轻拥着,安抚道:“我知道你不想嫁,但你相信我,我说服颜弘皙从中斡旋。可你要知道,没有哪个君主会如此放纵自己臣民反抗他,你再强横只会适得其反。”</p>
胡砂将信将疑:“你说的都是真的?可颜弘皙那阴险小人怎么会帮忙?”</p>
“你信我就好,其他无需再问了——”</p>
老管家历经风霜,望着看透世事的苏琚岚为胡砂如此着想,心中不免一叹:胡砂依靠她,邵氏九族依靠她,白赤城也依靠她,可年幼的她又能去依靠谁呢?</p>
苏王跟陈夫昂等人在宫门外等候已久,期间唤人催了数遍。</p>
苏琚岚站在庭院中等待,直到颜弘皙驾驭的金鹰从庭院上空朝北方飞去,她才缓缓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度睁开,眸光泛起层层寒意。</p>
盗迤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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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p>
王都,盗迤城。</p>
繁华喧闹,奢华人间。</p>
一辆马车慢慢驶过长街,只听得车轮下发出“吱呀”的微声。马车简朴无华,车夫面色淡漠,可拉车的马却都是形体俊美健壮的好马,马蹄噉噉敲击在地面,溅起阵阵沙雾。</p>
车帘被人撩开半角,有张清俊的脸庞伏在上面,惊叹道:“真不愧是敖凤国的王城啊！”</p>
话音刚落,随即有声嗤道响起:“少见多怪。”</p>
邵乐顿时鼓起腮,瞪了易山峰一眼。</p>
苏琚岚也抬眼看了易山峰一眼,没说什么,连身子动都没动,但就是这个眼神,让易山峰戏谑的神情不甘不愿地收回去。</p>
苏王看着她,不可否认心底有些怪怪的,他总觉得自己女儿哪里不对劲,以前任性刁蛮,呆在身边就像只麻雀叽喳不停,如今理智多了,却也缄默多了,但明显隐藏了什么才竖起这堵无形的高墙。</p>
苏琚岚知道苏王此刻的打量是何深意,于是若无其事地逗弄怀中的小苏打。马车还没到苏府门前,已经遥遥听见鞭炮噼里啪啦作响的声音,待马车停下后,苏王掀帘走了出去,苏琚岚尾随其后,发现碧瓦朱甍的门前被红色灯笼映得辉煌。</p>
府邸的老管家容厝带领所有下人站在大门等候,一见苏王便纷纷跪下去,齐声道“恭迎王爷、郡主回府！”</p>
邵乐跟易山峰站在苏琚岚身后。苏王摆手道:“都起来吧。”</p>
众人边抬头把目光投射到苏王身边那双绣花鞋时,边起身,但却见到紫发微扬的苏琚岚时,纷纷怔住。容厝望着失踪已久的四小姐,面容未变,可眉宇间娴静从容,双眸似水却带着淡淡的冰冷,顿时吃惊道:“郡主……”</p>
“都进府吧。”苏王知道众人的疑惑,却掀袍拾阶而上,朝里面走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