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以北代州所督六州之中,除了忻州面积较小之外,代州、朔州、岚州、蔚州、云州的面积差不多仿佛,缘何代州的人口第一,而忻州也紧随其后
这个理由,只要仔细地看看大唐地图,就能有一个清楚明了的直观感受。因为代州和忻州都与突厥不接壤,而岚州朔州云州蔚州,全都多多少少的和突厥接壤。尽管接壤的地方包括从前的单于都护府,可是在东突厥死灰复燃之后,单于都护府名存实亡,这四州都曾经遭受过严酷的攻势,其中云州城破,一度废置四十年,岚州刺史王德茂被杀,蔚州朔州也好不到哪去。只有代州和忻州因为前头有所遮蔽,这些年人口增长迅猛,亦是太原府以北的两大粮仓。
这其中,面积较小的忻州自然远远逊色于代州。代州夹在五台山和雁门山中间的这一大片滩涂,历来都是极其适合耕种的,因此只要是丰年,居人们衣食无忧不说,所剩的粮食还能运往其他各州县。哪怕是此前河北连年水灾,河东与河北接壤的不少州也大受影响之际,代州的收成依旧算不错。也正因为如此,利用常平仓作为掩护,大肆在河东河北进行粮食投机这种事,在代州境内已经成为一项源远流长的习惯了。
而这种情形,身为代州都督府最高主官的代州长史,竟是大多数时候都毫不知情别人不说,至少叶惠全便是如此。
所以,裴远山根本就没料到杜士仪新官上任竟然会知道这个,此刻额头汗珠更是滚滚而落。中眷裴氏家大业大,更何况河东宗堂据有代州将近两千顷肥沃土地,看不上也不屑于这种粮食投机。然而,他多年宦海几乎没什么所得,私人名下的田地也不多,族中分到他头上的那一份钱也很有限。纵使他在主持打理河东宗堂在代州的所有产业和田地之后,每年能够得到的回报丰厚了许多,可眼见得这许多银钱从手中流过却不是他的,他不可抑制地生出了不甘心。
可是,中眷裴氏的根基就在绛州,常常有子弟到代州做官,他想要中饱私囊又没这样的胆量,一来二去,目光就落在了代州常平仓的身上。最初他在利用价格起落赚得盆满钵满之后,还会将缺口填平,可久而久之胆子大了肥了,就于脆不去管那个缺口了。
常平仓从大使到副使到下头的小吏,每一个人都被他喂饱了,自然都是贪得无厌胆子天大,至于西陉关每个月都会少十五石粮食,一来是因为段广真不受人待见,麾下有都是犯罪的士卒,二来也是因为这点蝇头小利,也有人不肯放过。至于范若诚,不过是一个经手人罢了
这些杜士仪是不是都知道,知道了又打算拿自己怎么办?至于说军械,那其中就牵涉更广了,传扬出去他别说声名扫地,而且那位对贪赃常常会表现出恨之入骨的天子,指不定会用怎样的严刑峻法来对付自己
裴远山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强笑道:“使君所言,实在是奇了,我也第一次听到这样匪夷所思的事。”
见裴远山分明已经方寸已乱,嘴上却还要死咬不肯承认,杜士仪自然嗤之以鼻。然而,裴远山负隅顽抗,他却也无意在今时今地迫得其弃甲投降,当即淡淡地笑道:“远山公不知道就算了,此事非同小可,我自然还要多方访查。
接下来,杜士仪对自己说了些什么,裴远山已经完全没心思了。可是,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为了让自己少露出些破绽,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杜士仪天南地北的寒暄,直到最终感觉到捱够了时间,他方才强笑告辞离去。等浑浑噩噩的他走到代州都督府门口,他陡然发现,自己在这初秋的时节竟是前胸后背衣衫湿透,抹了一把脑门时,那湿漉漉的油汗更是让他手心发腻。
都失态到这个地步了,杜士仪真的没察觉到他的心虚?还是打算放长线,钓大鱼?是了,也许杜士仪以为后头还有中眷裴氏更高一层的人涉入其中,于是打算穷追猛打,否则,他今天兴许就不能全身而退了
裴远山长长舒了一口气,心里头阵阵发苦。他正要前行上马,就只听后头传来了一声远山公,回头一看,他就认出了是范若诚。见对方形容枯槁面色惨白,一见到自己就仿若发现了主心骨似的满脸期冀,他恨不得狠狠抽上这个家伙一巴掌。但这是在代州都督府门前,他不可能不理智到这个地步,当下只能重重咳嗽一声,继而淡淡地说道:“范仓曹,我刚见了杜使君,如今还要回去召集裴氏子弟问些要紧事,范仓曹可有什么要紧事?”
听明白了就赶紧回去,这会儿心惊胆战已经晚了
在裴远山那凌厉的目光注视下,范若诚这才意识到这位裴氏七郎的都督府之行并非一帆风顺,犹豫片刻竟是眼看其上马走了。等到望着那几骑人消失在视线之中,范若诚这才陡然之间意识到自己刚刚追出来一问究竟有多么愚蠢。他僵硬地一看左右,见吏员也好差役也罢,全都避开了老远,他一时更加心惊,只能垂头丧气地转身返回直房。而这一幕,早已被有心巴结的人传到了杜士仪耳中。
和人虚与委蛇一个多时辰,自嘲说被毒气熏得晕头转向的杜士仪此刻正抱着自己的宝贝独子杜广元,和妻子王容并肩在代州都督府的后花园中漫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