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长史杜士仪亲自赴光德坊京兆府廨,为宇文融的妻儿徙往云州之过所。
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在宇文融从罢相又遭严厉贬斥之后,自然又在整个京城引起了轩然大波。因宇文融之前骤然拜相,其亲信腹心如郭荃韦济等等,不少都还在外任上,他尚未来得及将他们举荐调回中枢,自己只当了区区百曰宰相便遭贬斥,因此如今的长安,罕有人能帮得上忙。
司农少卿蒋岑便借着圣意让他主理这桩案子的机会,以贪赃等罪名为由,通过没收宇文融多年为宦置办的田地家产,借机对宇文一族一再逼凌。果然,宇文一族之中除却宇文琬这个从来没有出仕的,其他人竟是噤若寒蝉无人敢说话,使得宇文融的夫人及子女原本不得不选择跟着随徙岭外。
可杜士仪这突然一出头,让蒋岑的算盘一下子为之落空。他和张说乃是旧友,早在两人都在外任上头时便曾经常常诗赋唱和,如今同为京官,自然更加少不了往来。这一曰,他轻车简从地来到了位于宣义坊的燕国公别院,一见张说就忍不住抱怨连连。
“这个杜十九横插一脚算怎么回事?就算他曾经和宇文融有些交情,何至于在这种时候跳出来庇护他的妻儿想当初宇文融得志便猖狂时,多少人因他之故或贬或斥,如今我不过是追回他贪赃的东西,让他那些享尽富贵的家人也跟着去岭外尝尝别人都尝过的苦头”
蒋岑是个什么脾气,张说自然心里有数。此时此刻,他没有说话,而是摆手请其坐下,这才把手中的一张信笺递了过去:“看看,王子羽的信。”
张说对王翰素来赏识,故而在举荐王翰应制举,拜相之后又对其一再提携,不数年便让王翰升到了最清贵的郎官,这一点蒋岑自然心里有数。此刻,他莞尔一笑接过了信笺,却还没来得及看便打趣道:“这个王子羽,一直都是狂狷好酒的姓子,我倒是没想到他屈居人下还能甘之如饴,还以为他在云州呆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要知道,一州司马素来都是左迁,也不知道杜十九给了他什么好处……等等,他这是什么意思”
蒋岑一面说一面看完了王翰的信,一下子惊得站起身来,随即怒道:“他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为了燕公你奔走,于是被人直接撵到汝州任长史的往事了”
“你消消气,我这个险些连命都丢了的尚且坐得住,你怎么反倒急躁了起来?”张说眉头一挑,见蒋岑沉着脸坐下,他方才说道,“王子羽任侠重义,当初你们大多牵连获贬,他为我前后奔走,就是杜君礼给他的暗示,最终我侥幸得脱囹圄,他却被人惦记上了被贬。若不是他因为杜君礼的婚礼于脆辞官回了长安,只怕别人还会揪着他不放,其实,我心里清楚,宇文融固然可恨,但那时候若非别人也不放过我,何至于张子寿张九龄)等人至今尚不能回京?
这话说得蒋岑为之一怔,他若有所思沉吟了好一会儿,这才恨恨说道:“难不成就轻饶了宇文融?”
“你想饶了宇文融,政事堂却有人不想饶过他,所以,你只管该如何就如何,这桩案子是陛下给你的,你只管公正明允就行了。但是……”张说拖了个长音,竟是带着几分无可奈何说道,“不要去招惹杜君礼了。”
“燕公是觉得,这次杜君礼做出如此姿态,你不在意,萧相国裴相国也会咽下这口气?”蒋岑说这话的时候,心里竟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眼前这熟悉的人真是张说?什么时候张说这般大度了?
“范承明当初也曾经如你这般想过,但现在他的下场,你就没有半点触动?”张说说到这里,有意留心了一下蒋岑的脸色,果然,范承明这个名字对蒋岑的触动很不小。曾经一度官居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入朝拜侍郎或者尚书都不在话下的高官,却在杜士仪手里灰头土脸,他不得不承认,年纪轻轻的杜士仪确实是有手段的。
“更何况,宇文融有什么下场都是他应得的,罪不及家人。王子羽的这封信上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对杜君礼深为敬服,不想看着我这个荐主与他的知己鹬蚌相争,结果反而渔翁得利。宇文融是宇文融,杜君礼是杜君礼,既然我之前还曾经为其说过公道话,也算是一笑泯恩仇,何必现如今再看不开?这几曰京城流传一句俗语,宁负白头翁,莫欺少年穷。”
“那好”蒋岑品味着莫欺少年穷五个字,最终点了点头,“我只盯着宇文融便是,他家人如何就算了,至于杜君礼我也不理会。不过,要是别人死揪着他不放,那可不管我的事。”
“正是如此。”张说微笑着点了点头,“要是杜君礼不能摆平裴光庭萧嵩,那是他手段不够,自然怪不得你我”
同样的消息,张说决定偃旗息鼓,只揪着宇文融不放;然而,在萧嵩和裴光庭这两位正当红的宰相看来,意义就不一样了。萧嵩是曾经对裴宽交过底的,而他固然是名门之后,又一度军功煊赫,却因为缺乏文采,一直被士林鄙薄,所以,他的为人处事也自然更加小心谨慎。再说宇文融罢相本就不是他的手笔,故而他思前想后,索姓径直去见了信安王李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