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衮何止是人事部长那般简单,此人是完颜亮的幼吏部尚书,就已经是堂堂正三品,而且位居六部之首,权柄极大,在完颜亮登基后加封了邢王,同时还兼任着判大宗正府事,管理完颜氏皇族一切事务,这个职司已经是从一品了,位比左右丞相,地位及其崇高。
那个蔡松年与完颜亮的结交,可以追述到当年两人同在金兀术帐下从军时候,虽然不是完颜亮绝对亲信,也是非常信任的一员大臣,所以在完颜亮登基后,很快就升迁到了户部尚书这个重要的位置。
这样两个能够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的人,突然要宴请自己,葫芦里卖的是个什么药?
洪过左思右想没有个头绪,与芷雅商量了下,芷雅虽然对朝中故事有所了解,毕竟还不是完颜亨那般了如指掌,这个时候能起到的作用也就非常有限,最后颓丧的道:“如果实在不确定,不如找个理由推掉。”
被芷雅赌气的样子逗笑了,洪过自嘲道:“一个亲王一个尚书的邀请,我洪改之都敢拒绝,这个消息要是传出去,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人会高兴。”
“谁?”
“还能有谁,我那位师兄呗。”说罢,洪过拉开门对刘明镜下令整备车马,他已经决心去看看,两位尚书大人到底在闹什么玄虚?
是夜,洪过坐上一乘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乌篷轿车,只带了林钟和刘明镜两人作随从,悄悄的从韩王府出发了。碾在路面的积雪上,车子微微有些摇晃,洪过的身子也随之左右摇摆,但是这并不能影响他的思考。
回到上京这些日子,只能用一句“树欲静而风不止”来形容,以洪过的本意,在汾州干出好大的事情后,他应该在上京消停一阵,悄悄地卖自己那些葡萄汁,纵然有些强买强卖的成分,大家也不大会注意到他的存在,老老实实过个新年就完事了。谁能想到,一群不开眼的高丽人地出现,还是将洪过搅和到了上京城里的争权夺势之中。
明面上看,洪过只是在教训高丽使臣,实则,当洪过听说了高丽人在行贿的一刻,他就明白了,怕是这次又要成为完颜亮手里地刀子,为啥,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登基首先要干的,就是借着刷新吏治打压旧臣提拔自己的亲信,更何况完颜亮是靠着弑君上台的,对于那个东昏王完颜合剌时代的旧臣亲信,更是要不遗余力的拔除干净,前次借助秉德叛实收拾了一批宗室王爷和秉德亲信,但这些还不够,有些地位不高但很是有权的位置没有空出来,正找机会和理由来下手呢。现在洪过送了好大一把刀子在完颜亮手中,如果不去好好利用,那完颜亮就不是完颜亮了。
可以预见地。当新年地假期结束后。从金国朝廷上就会传出一道道命令。天知道会有多少人因此而丢官罢职。甚至是破家灭门。这一切。又都是洪过干地。皇帝呢。只是从洪过送上地证据中。依法裁判而已。“多公正贤明地皇帝啊……”洪过低声自嘲地道。
十指因为过度攥紧而有些发白。洪过冷笑一声。从思虑中抽出心神向车外看去。一座浩大地府邸已经出现在视野中。
邢王。判大宗正府事。吏部尚书。完颜衮头上顶着如此华丽地桂冠。府门前自然也是车水马龙有如市集般热闹。一辆式样普通地再不能普通地乌篷轿车。实在不能引起人们地注意。也不能这样说。来这里地人非富即贵。哪有人会坐这种车马店地大陆货。是以。也有些人将目光投向了这驾与周围格格不入。寒酸到了极点地马车。
等在王府门口地都是管事随从或者车夫。他们只是看到了一个身穿普通灰色皮裘地年轻书生。昂首从轿车上跳下。在书生身后。是两个穿着一般地随从。这伙人中能吸引人眼球地。也就是书生腰间挎着地倭刀了。怕是书生全身上下。也只有这件玩意值钱些。不过。倭刀如论多么稀罕。也不过一件装饰品而已。在这些高官大富家地随从眼中。怕是还入不得他们地法眼。
当书生从一辆辆华丽毡车中穿过时。从左右传来地是低低地嗤笑声。或是不屑地冷哼。更有人在一边故意用正好能让书生听到地声音道:“穷措大。摆什么谱。这号地。到我们家老爷府上求一口饭吃。每年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们家老爷是善心人。每次都赏饭。其实啊。就是在打发要饭地。”
那书生视若未见。脸上带着淡淡地笑容。大步来到了王府前。这里站着十几名衣着整齐地王官。也就是王府高级侍卫。看这些人身上地穿着。好似都比书生来地华丽一些。远远就看到了书生一行。几个王官对视一眼。当中一人伸手拦住了正欲走过来地书生:“站住。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
书生愣了一下,抬头远远看看王府,有些诧异的道:“难道这里不是邢王府?”见着王官点头,书生脸色平淡的道:“请帮忙通报一下,后学末进洪改之应邀赴宴。”
“洪改之?”那些王官先是愣住,又将书生打量一番,嘟囓了一阵,他们都是女真人,能听懂汉话就算不错了,还真搞不清楚谁叫洪改之,正要去问问门房里的管事,突然一个对汉话懂得略多的王官脸色大变,指着书生吃惊的道:“你,你可是叫做洪过的那个?”
一句话,整个王府门前就炸锅了,在上京,谁没听过洪过这个名字——能止小儿夜啼,传说中长着四只眼两个鼻子八只耳朵,生吃人肉渴了就喝人血,活脱脱的大怪物——那些个车夫随从听着这声叫喊,先是一静,然后哇的一跑开,各自去寻那能躲避的地方,战战兢兢的看向府门。
不等洪过说话,身后的刘明镜已经暴喝一声:“我们家主人的名字,你们这些下人也能叫得?快进去通报。”
那些个王官哪里敢多说,急急忙忙的冲进王府,不多时,几名管事神情倨傲地走出来,将洪过上下打量一番,拿腔作势的道:“你就是书生洪过?”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况且洪过是他们请来的客人,这样的问话简直无礼之极,闻言林钟和刘明镜一起大怒,刚要冲上去理论,却被洪过猛地伸手拦住。
将那几个管事扫视几眼,洪过并未马上说话,而是唰地抽出了腰间的倭刀。看到洪过抽刀,门前的管事王官一起色变,连忙后退几步,王官们更是纷纷抽出了兵器。谁想到,洪过只是用刀尖在地上划出一个
小地“洪”字来。而后指着那个“洪”字,淡淡道:五个洪字,如果这里再没个会说人话的出来,我洪过转身就走。”
说着,洪过再不去看那些一脸不信的管事,用倭刀在地上慢慢划出一点,很快,就写出了一个洪字出来,看着那些管事没有动地方,洪过没有做声,只是继续在地上写字,当洪过写完第三个字的时候,终于有管事急匆匆的跑回去了。可是,尽管有人回去,始终没有人走出来。
直到即将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从从府门里匆匆走出一人,那些王官和管事看到这里,连忙低头不敢言语。洪过已经用眼角瞄到,这人年约四十多岁,脸上有些书卷气,颌下留着羊毛胡,好像出来的匆忙,身上连皮裘都没披,径直来到了洪过面前。
这人倒也潇洒,一把踢开了洪过手上倭刀,长笑道:“洪改之何故与一群不懂礼数的下人置气,来来来,我们一同进去,看哪个刁奴还敢为难你。”
看了一阵却不敢贸然去认,洪过惟有试探着去问这人地名讳。那人这才对洪过拱手道:“本人真定蔡伯坚。”
洪过深深的望了这中年文人一眼,而后才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原来是蔡尚书。”
看着洪过并不如传说中那样不懂礼数,那户部尚书蔡松年状似满意的点点头,又拉着洪过一同走进了王府。
这邢王府邸到底是新建的,与完颜亨那座韩王府大不相同,全然不似韩王府那样的朴实无华,整座邢王府学足了中原豪华府邸的样子,到处雕梁画栋,取材是上好的木料,镶嵌的是金银珠玉,那王府前院就布置出了一座池塘,这已经临近年关地日子,池塘里竟是完全不冻,甚至还冒出微微的热气,塘中的花草更是争奇斗艳,再加上几位鲤鱼畅游其间,丝毫看不出已经是隆冬时节的样子。
蔡松年对这些似是已经看惯,拉着洪过径直来到了王府那壮观的大殿,这里早已被各色客人坐满,仔细看去,这王府大宴竟是用了分席而坐地方式,也就是每个人一张小桌,分布在大殿两侧,而主人的座位则是门对殿门地正座。这种坐法看的洪过一愣,通常来说,分席在中唐以后就不大流行了,到了宋代更是只在朝廷重要大典上才能见到,谁能想到,竟是会在一个王府地宴饮上,让洪过有幸见识一番。
人声鼎沸热闹异常,偏偏每个人的桌子上都只有碗筷和几色冷食地干果点心,很显然,整个筵席并未开始,既然人都已经到了九成九,连邀请人之一的蔡松年都已经抵达,为什么这王府大宴还不开席,到底在等谁?洪过心里明镜一般,暗自冷笑声,脸上却是依旧那副淡淡的笑容。
走进了大殿,热闹的人声声音一顿,洪过感觉到,殿中所有人的目光向他看过来。那蔡松年却好似脸色有些尴尬,领着洪过来到了右侧的最靠着殿门的一个座位,对洪过匆匆道了句:“改之的位置在那里,那个,那个,我先离开下。”说完,急急的有如逃走般走开去。
看到这个位置,洪过心里极度愤怒,他终于明白了今天邢王府为什么要用这分席制开宴,女真人契丹这些北方民族,崇尚以左为尊,这右边最后一个座位,等同是整个宴会的角落与最末一个席次,那宴会的主办人分明是在变相的侮辱洪过。
脸上一阵青气闪过,洪过深呼吸下,而后努力将脸色恢复正常,转身看看林钟与刘明镜,淡淡的道:“坐下吧,记住,这里是王府,不比我们家,要知道些规矩。”